“那曹煜呢?我一说县衙遇刺,你便大惊失色,可他死了你不正好重获自由?”
“他死了恕儿就没有爹,我也成了寡妇,这世道于我只会更艰难。”方沁顿了顿,“连三爷,我希望那日遇刺的事,和你没有干系。”
“若我说和我有关。”
方沁并不觉意外,“可是他言语间说县衙遇刺,分明是因为盛云党从中鼓动,使得灾民造反……”
顾梦连终于端起茶盏喝了第一口,“我去往扬州之后,和我二哥谈了许多,江南水患他们寺里救下近千无辜百姓,可见当今朝廷无能。李贤出身北平,继位后党同伐异,迫害江浙一带支持太子的无数忠臣良将,朝廷迁都,南方疏于管理,若非官府搜刮民脂民膏,又在灾后克扣赈灾银,百姓也不会心生怨恨,那么容易便被盛云的人牵着鼻子走。”
顾梦连搁下茶盏,“我本就顶着叛军名号,若李贤在位便一辈子不能行走阳光之下。”
方沁不自觉抬手掩唇,两眼圆睁,“所以你投身盛云意图谋反?县衙刺杀也是你的安排?”
顾梦连摇头道:“不算,我始终留在南直隶,没有去到江浙,只是叫他们对曹煜多加留意罢了。”
方沁不住摇头,不敢相信最终会演变成如此局面,顾梦连伸出一手到桌案,想将她颤抖的手握在掌中,她在触碰到的一瞬将手缩回,仍只惊骇望向他。
顾梦连摸鼻子苦笑,“其实最开始我给刘文清递了一封信,信上细数了曹煜得势后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奸淫掳掠的罪状。刘文清应当会好好利用这些线索,找到证据将他扳倒。”
方沁颦眉,有些凄楚,“奸淫掳掠…说的是我?”
将这些是搬到台面上去对她来说的确难堪,顾梦连敛目道:“对不起,可我们总要面对,只有面对了,才能走出来。”
方沁摇摇头,眼眶发红,“没有那么容易,我是活人,我是有感情的人,不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我走不出来,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是,我恨曹煜,可我更恨我自己,还请你不要逼我了,求你……”
“沁儿?”
顾梦连见她陡然崩溃,想躬身为她拭泪,她却只是自己将眼泪抹去,与他坦诚道:“起先我反抗他,有一半原因是他强迫我,我不肯服软,另有一半原因,则是在你。而今这两个原因都随时间被我遗忘,我晓得这么做不对,或许在旁人看来我就该将你的名字铭刻在心,宁死不肯屈服。最开始,我也的确是这样的。”
顾梦连颤声问:“那如今呢?”
“对不起……”方沁闭上眼睛,“对不起,你放过曹煜吧,不要再帮着刘文清,不要在害他的性命。”
顾梦连难以置信,“我是在帮你啊,沁儿,你相信我,最后一次信我,我带你走,让我带你走好不好?”他抓起桌面干枯的红枫,“你看,你做给我的枫叶灯,我还留着。”又挽起袖口,“信物我也从未摘下来过。”
顾梦连不肯放弃,“沁儿,你还记得《我侬词》吗?我答应你活着回来,你答应过我你会等我……”
方沁瞥见那一抹刺目的红,忽然俯首在案失声痛哭,“不…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顾梦连起身要来拉她,方沁扭手挣扎,可力量不敌,被他掣住手腕控着腰身从凳上拉起,他想抱她,她不断偏首推拒。
顾梦连逼迫她正视自己,泪眼婆娑与她道:“沁儿,你看着我,是我啊,我是顾梦连,你为何连我也要抛下。我爱你,没有一刻忘了你,你也不要忘了我,不要抛下我……”
他是故意的,故意拉她一把,想将她从悬崖那头拉回自己身边。
方沁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悸不已呼吸急促,满脸泪痕软绵绵往地上栽,顾梦连慌乱之下将她带上内室矮榻,推开塌上茶几,腾出位置叫她有所倚靠。
“沁儿,曹煜罪有应得,你不是爱他,你只是太累了不再反抗他,他对你再好也有伤害在前,你给他的够多了,回头看看我好不好?我带你走好不好?”
顾梦连拍打她后背顺气,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她推拒着,做着她认为正确的事。
门外传进仓促的脚步,方沁听见赵府小厮在门外拦人,那人却不听劝阻非要擅闯,曹煜单手怀抱小恕儿,懒得废话踹开房门,进门却见桌上摆着两只茶杯。
他微一蹙眉,听见内室传来女声低泣。
“谁?”顾梦连提高声调问询,却见屏风后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怀抱恕儿的曹煜。
方沁震惊之下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相反,她神飞天外,只剩个躯壳坐在软塌上和来人面面相觑,本就酸软的手脚此刻简直找寻不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是我冒昧打搅了。”
曹煜似笑非笑,膝弯附近的衣料打着抚不平的褶皱,可见他才下马车便赶到此地,一刻都没有耽搁,怀里的恕儿更是睡眼惺忪,圈着他脖子还在酣睡,缓缓抬起小脑袋,却被曹煜捂住了眼睛。
他很漠然,腿还未愈,跛足离开内室,给方沁在亲生子面前留有体面。
等方沁楞柯柯走出去,他正坐在桌旁,腿上坐着恕儿。恕儿瞧见娘亲,当即从爹爹怀里挣脱,迈开两条小短腿朝她跑去。
“娘——”
方沁蹲身将小豆丁揽进怀里,“恕儿,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