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搁下白天在吏部看不完的文书,蹙了蹙眉,“我看表姐多虑,芸儿未必和她想的一样,熹照更是未必,你还是再劝解劝解她吧。”
崔慧卿绕到官帽椅后边,按按他肩膀,放松他紧绷一天的筋骨,“你就如此看好芸姐儿和曹熹照?”
方其玉阖眼靠上椅背,两指捏了捏眉心,“芸姐儿是我的外甥女,如果能让熹照娶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肩上的手松了开去,听他这么说,这婚事还真便宜了芸姐儿不成?
崔慧卿讶然问:“这是何意?”
方其玉轻吁口气,只笑了笑,他不会和内宅倾诉这些事。
我朝非进士不入翰林,不能说翰林院里人人都是朝廷未来的肱骨,但放眼朝野,万岁爷重用的权臣几乎都出自翰林。
近年万岁频召翰林院学士入内阁参议,二弟指望不上,崔家老太师也已年迈,眼看内阁无人相衬,培.植曹煜便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大爷?”
崔慧卿柔声问他,胳膊顺他两肩滑至领口,触摸他结实的两片胸膛。
女人的手像两条纠缠的腕足,将他牢牢箍在柔软的前胸,试图拉着他义无反顾往深处去。
方其玉骤然回神,拍拍崔慧卿置于腹部的手,站起身,迳往床边走去,“我累了,睡吧,明日不还有安远侯府的人要来?他们倒有诚意,还要登门致歉,慧卿,现在府里大小事都看你,你早些休息,不要累坏了自己。”
如此她收回手,静默片刻。
“大爷是真体贴我,那我还有什么说的。”
方其玉听出哀怨,咂舌,“这是干什么?”
“你是我丈夫,却问我这是干什么,先头是谁说要再生个儿子,儿女双全凑个好字?”
“近来事务繁多,也体谅体谅我。”
眼看他掀开被衾躺下去,崔慧卿冷冷苦笑,也只好坐到床沿,让丫鬟进来伺候着换上睡鞋,贴着方其玉滚烫又冷酷的后背睡下。
翌日天象古怪,日头明晃晃,却下起阵雨,像某种预示。
顾梦连打马走在太阳雨下,随姚恭人造访方府。递上拜匣,让方府管事领入正堂,见到了方家老夫人,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太太、二太太。
虽说袁碧莹背地里骂他,但明面上还是礼数周到,等落了座都寒暄起来,忽地问他:“连小爷,我瞧着你是不是瘦了?”
何止瘦了,上回见面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小将,今次一见,精气神瘪下去三分,瞧着连身上那件苍松翠柏的绸面圆领袍都撑不起了。
顾梦连扯扯嘴角,笑得牵强,“二太太眼尖,是瘦了,那晚湿衣裳穿得太久,回去便染上风寒,休养了好些日子。”
姚恭人笑起来,颇为自如,“他呀,野性难驯,野马一样的性子,回去后又被侯爷打了军棍,否则也不会病得这么突然。”
她睨他,挨了打就得说出来,否则方家怎么知道他们诚意?
老夫人听后果真体恤,坐在梳背椅上指挥着,让人煮了热乎乎的三果茶与他喝,三果茶里有一味姜,说大病初愈才是最不能轻视的,逮着机会就要替他驱驱寒气。
喝了茶也寒暄了,姚恭人眺顾梦连,要他说出来意,顾梦连搁下气味辛辣的茶碗,道几句场面话,无非是和方家姑姑缘分不到,正式与她退婚,心怀歉意云云。
方家人也都早就知道他们目的,凡事已成定数,但谁说不能言语上再为难几句?
老夫人仍旧一派祥和模样,“当年的口头约定不作数也罢了,本来咱们家也是不当真的,都在替沁儿相看其他人家了。”
听老夫人这么一说,姚恭人又只得笑眯眯赔礼。
袁碧莹斜睐姚恭人,心道哪那么容易叫他们把这婚退了,还得再膈应两句才好。
“连小爷说缘分不到,可不见得。说来也巧,那天回来之后我才知道,连小爷后来上的是我家二爷的船,小姑姑她就在船上,虽说隔着女孩子的帷帽,但你们也算早就见过了。”
她哼一声,“可见不是没缘分,要我说,看对了眼是天缘凑合,看不对眼,就是再多千载奇遇也是缘分不到。”
话音才落,有人伸手胡乱拨了一把顾梦连的心弦,叫他骤然定神,周身被莫大的惊骇包裹。
眼看他从梳背椅上弹坐而起,几个女人真真被他吓坏。
袁碧莹直拍胸口,“嗳唷!连小爷,我哪句话说得你不爱听了?”
好在姚恭人清楚当中曲折,喟叹一声,欣慰地笑了出来,连连摇头,“梦连,你这下高兴了?还不快跪下给老夫人磕几个响头认错?”
外间诸多起伏,内宅里静悄悄。
方沁自然知道顾家今日登门,心中好大的遗憾。
问她为何抱憾,她说不上来,只是想起那个意气浩然,恣意飒爽的小官人,心里哪一处便松动,又想到再也不会见他,松动那处仿似吹过一阵凉风,在胸腔空虚地回转徘徊。
“娘子,前头来人通传,老夫人请你和周姑娘去前厅。”丹筝敲开门,带给方沁这个消息。
虽一脑门子不解,但还是简单收拾了一番,穿过几间院子,半道遇上周芸,一起去往待客前厅。
两个女孩子才在门外站住,周芸屈膝欠身给众人见礼,方沁端腰直挺挺颔首,二人辈分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