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着崔慧卿就坐在舆中,袁碧莹没说得太直白,不好说怕方家受崔家牵连。
“嗳。”方沁没再多问,忐忑坐进舆中,袁碧莹搡她一下,还有心思揶揄,“好哇你,胆子可真不小,我算看明白了,咱们家就属你胆子最大,我都甘拜下风。”
车轱辘“轰隆隆”滚动起来,车帘摇晃,车里都因为袁碧莹一句话掩唇发笑,唯方沁偏头又看外头一眼。
他还在那儿,朝她挥手,手上戴着他们俩的玛瑙珠红绳结。
马车奔袭一日,到了第四日,也就是晋王给紫禁城的最后期限。这天夜里有初冬的寒冷,飘起毛毛细雨,马车行得缓慢,难掩身后马蹄响。
巧姨娘掀帘向后望,“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是官兵追上来了!”
第26章
月冷星寒, 马蹄踏着催命的鼓点追上来,车里都是不问政事的妇人家,攥着手不敢动弹。
老夫人闭眼念着阿弥陀佛, 方沁坐在她对面,手摸在腕上, 握着那条红绳。
“没事的,没事的。出来时都做了万全准备, 我们都会没事的。”崔慧卿拍拍身侧两人的手, 将蓉姐儿抱在怀里, “出来前娘怎么和你说的?等会儿不说话, 演个小哑巴。”
蓉姐儿年纪尚小也感到气氛些许沉凝,点点头将脸埋进崔慧卿脖领子里。
那头巧姨娘瑟瑟发抖,蜷在角落里怕得不敢作声。
“停车了!来来来,下马检查!”车夫被一把拽下, 探进刀鞘将车帘挑开,激起舆中一阵惊叫,“闭嘴!都安静的!给我下车!”
崔慧卿皱眉发问:“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好端端行在路上, 何故要被拦下来盘问?”
“老子是北平军,奉命追回京中各位大人们。”那人的三角吊梢眼在车厢里上上下下游走一圈, “还有他们的家眷。”
袁碧莹让他看得发毛, 接口道:“军爷,我们只是寻常人家, 老爷在京城做买卖, 算不得什么大人, 他要是大人, 我只怕梦里都要笑醒了。”
她拆了发髻上的一枚金钗头, 递将出去, “军爷行行好,就将我们这一车老小都放行吧,京师这段日子不得消停,老爷到山东去做生意,我们女人家的扆崋可不得过去投奔他。”
那军士接过钗头,放在嘴里啃一口,哼笑着揣进怀里,“你们是谁家的,搜过就知道,都给老子下车!”
女人们灰溜溜被赶下来,在马车边站成一排,雨丝打在身上,叫夜冷愈发刺骨。
带走的两只箱子也被抬下来,丢在砂石路上打开,一箱是衣物,还一箱是些谈不上值钱的财物,有金的也有铜的,带头的军士抱起一只瓷瓶看了看,又丢给旁边人。
“还有呢?”
“没了。”崔慧卿摇摇头,“这是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所有值钱东西。”她觑向袁碧莹,以不高的声量学她道:“军爷要喜欢,就都带走吧。”
那军士果真一抬下巴让人将那箱子财物给端走,仍不依不饶,“身上呢?身上还没搜过。”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夫人颤巍巍开口,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方沁将她扶着,自己也紧张得喉咙管发紧,谁来碰她一下马上就要吐出来。
“搜!手脚都老实点,别给晋王惹事。”
京师风卷残云,飞鸟四散,北平军占领紫禁城,算起来才用了三个时辰。
槐树荫下摇椅轻晃,曹煜坐在诺大庭院听墙外奔走相告。
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但这老晋王府,从今往后就改姓曹了。
“曹大人,方家内眷自城外被带回,现禁足在齐国公府等候发落。晋王殿下说…猜的真准,他们果真往山东去的。”
曹煜睁眼笑了笑,眼底却没几分挚情,“这可不是猜的。”
“晋王还说,待处置了崔家就轮到方家,要想求个情也卖您面子。”
“多谢晋王殿下。有人哭吗?回来的马车上。”
“都哭了,听说本来都能逃过去,是有个姨娘身上带了件嘉宁皇后赏赐的宫花,簪杆上就镌着大内御造。”
“是吗?也是可惜了。”曹煜站起来掸掸衣褶,轻飘飘说了句,“她该多伤心。”
差了一步之遥嫁给姓顾的,又差了一步之遥逃到山东。按她那打肿脸充长辈的脾气,这会儿约莫正在忍着眼泪安慰别人,其实自己心里也根本没底。
那人没会意,道:“这有什么伤心不伤心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贪那一支发簪做什么?也是自作自受。”
曹煜没接话,往外走去。
齐国公府的家仆被集中收押,阖府上下空空荡荡,角角落落都没个人气。
被抓回来也有一夜,没人伺候,个个肚里都空着,大人还好,蓉姐儿受不了,哭着要蕫嬷嬷,崔慧卿到厨房煮了青菜鸡蛋面分给大家,蓉姐儿吃过就也睡了,不再闹腾。
听说琼院里袁碧莹将巧姨娘骂得狗血淋头,方沁隔老远都听见巧姨娘哭嚎的声音,这回没人替她说话了,连方临玉也没有,她太糊涂了,害得老夫人蓉姐儿也没逃出去。
可笑方府门庭若市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今天便凄惨得只能一人一碗泡涨的面条。
晌午时来了人,府门从外边推开,先进来两溜官兵,而后才是他。
曹煜着五品白鹇补子服,松形鹤骨信步从门外走来,方其玉就在前厅坐着,见他绕过高大的影壁,款款行至自己面前,躬身见礼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