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医生合上本子,没有再拿出新的,甚至连笔都没有拿,反而转了一下椅子,显得很随意。
谢知时整个人都很舒展,从表情到肢体,看上去很放松,没有了焦虑。
“也谢谢你,一直听我发牢骚。”
“我可是收费很贵的,不过还好有效。”
她到卢医生这里来定期治疗,大概是三年前的事,大学刚毕业不久,压力大到情绪失控,不能在家里排解,只能到医院。
以前大概是每两个月来一次,这次倒是隔得有点久了。
上次来是年后刚换工作,现在都已经快到夏天。
“买这么多东西,晚上打算犒劳自己?”
卢医生没有错过她手上的戒指,但并没有选择主动提起。
“我结婚了。”她说:“之前就想要告诉你,不过一直很忙,所以忘了。”
“恭喜你,他应该是个你很喜欢的人吧?”卢医生顺着话聊下去,“有情人终成眷属,很令人羡慕。”
谢知时想了下说:“我们是高中同学,不过毕业后就没再见过。”
“那你们能够再在一起,相信我,这样的缘分,很多人都没有。”卢医生由衷高兴,“你们一定是相爱的,相信我。”
“嗯。”她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
“还是在为你爸爸的事情难过吗?”
“我总觉得遗憾。”
“人生遗憾太多了,你的遗憾是没有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他离开得太早,还来不及享受生活。”
谢知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清楚知道自己在遗憾什么。
诚然,每个人的人生都有遗憾,但每个人都不一样,比苦难,总有人比你要苦。
但不该这样比较的,每个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经历也不一样。
如果都这样比较的话,那只要活着,是不是都比死去的人要幸运?
人和人的关系,还有人和世界的关系,不是简单的加减乘数,数学公式。
没办法算,也算不清楚。
她只是偶尔看到谢铭照片的时候,才会恍然想起,原来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永远不会再出现。
不是出差,不是一两个月在外难得见一面。
是真真实实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以前的那点不满,就好像是瞬间失踪了一样,只剩下没办法说出口的遗憾。
谢铭的一生就那么短短的一阵子,的确是去过了不少地方,也享受到了衣食无忧的快乐。
可病痛的折磨也伴随他好几年,一直到离世。
谢知时也不清楚自己的沉默,张虹的变化还有谢思月的抑郁,到底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
可是她知道,从谢铭离开的那天起,就不一样了。
“我只是有一点遗憾,他一直说想要看着我结婚,我妈说过,他长得又高又帅,牵着我走红毯应该会很好看。”
张虹和谢铭去参加过许多朋友、同事儿女的婚礼,回来后一起吃饭时说了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会想起这句话。
荔城并不是个一线城市,大部分人的观念都还是过小日子,想好了儿女结婚,然后孙子孙女绕膝玩闹的晚年。
“知时,他走了很多年,他一直还在你心里,你一直遗憾的是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来不及好好道别,父女俩的缘分显得有缘无分,可能你还在遗憾,他走的那晚上,怎么偏偏你们不在。”
“是吧,估计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不过我想学着释怀。”
她眼眶变得湿润,“清明的时候我去看他了,我们一起去的。”
“很高兴你能这样。”
“快七年了,我想未来还有很多年,不过我应该不会越来越糟。”
她在治疗室待的时间没太久,打算离开的时候,卢医生从桌上抽出一枝花给她。
“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她微微诧异,接过花,“谢谢。”
花大概是临近母亲节,话是康乃馨。
她拿着花,走出治疗室。
这条走廊她这几年走了很多次,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会再来。
心理治疗师有各种各样的房间,音乐、游戏、动物,她以前第一次来,陌生又紧张。
经过房间门口时,会看到有人在房间里抱着玩偶不松手。
也有人在拳击室里疯狂发泄,或者是游戏室里没日没夜的玩。
后来她觉得,这简直是一种再好不过,逃避情绪和外界的办法,到了这里,就好了。
还没有下楼,手机进来一通电话,是周故渊打来的。
“你在哪?”
“市一医。”
“我来接你,过去大概十分钟。”
谢知时愣了愣,然后告诉周故渊去南门,她就在医院出口等。
站在医院门口,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她跟同事在医院,周故渊来找自己。
那次是不欢而散,自己还刮伤了小腿。
这次应该不一样了吧。
今天天气不错,加上到了五月份,荔城温度基本在十五度左右,尤其是下午。
春暖花开,人行道上的香樟树叶绿油油的,能闻到樟树叶的味道。
光影穿过树叶,落在她肩头。
她第五次数到一百的时候,周故渊的车停在她面前,她看着摇下来的车窗,抿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