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唐小荷要皱眉,他又忙道:“吃吃吃,给我留下一碗,我夜里回来当夜宵吃。”
唐小荷脸上这才流露出喜色。
但等看着宋鹤卿离开的背影,她后知后觉感到狐疑,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怎么刚回来就这么忙,按理赈灾归来,不得歇两日缓缓么?”
她想不通,摇了摇头回厨房了。
傍晚,宫里传出一桩好大的新闻。
大理寺少卿宋鹤卿,赈灾归来入宫面圣,取出路途中走访各地得到的“万民书”,罗列了丞相谢玄贪污枉法,收受贿赂,欺压良民等数二十条罪名,条条有理,字字真切。
最关键的,是宋少卿入宫面圣时,谢丞相正在宫中陪圣上下棋。
在他捧出万民书,如数陈述谢相种种罪名的时候,谢相就在旁边看着。
……
夜晚子时。
多多阿祭都去睡了,厨房里只剩下唐小荷一个人,她看着灶洞中忽明忽暗的火星,眉头皱得能夹死路过的苍蝇,虽然大冷天的没有苍蝇。
忽然,她身后传出“嘎吱”一声门响,进来了身着朝服的宋鹤卿。
和往常一样,他连衣服未换便来找她了。
唐小荷头也不转便知是他,伸手往灶洞中添了两根柴,起身将特地留的羊肉萝卜汤倒入锅中。
“好像还挺香的。”宋鹤卿走过去道。
唐小荷“嘁”了声,小有得意:“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
宋鹤卿笑而不语,坐下等着吃饭。
不多时,汤热好,出锅盛碗,端到了宋鹤卿面前。
唐小荷还特地给他留了俩芝麻锅贴,递去时道:“凉了点,凑合吃吧。”
宋鹤卿一口热汤下肚,又咬了口喷香的芝麻锅贴,惬意地舒出口气,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积累整日的疲惫亦随之消散。
他又夹了筷子羊肉送入口中,破天荒的,竟然没吃出膻味,品尝到的只有羊肉的嫩和软。
“这么多时日过去,我在外头就没吃过一顿好饭。”宋鹤卿话匣子忽然打开了些,小有感慨道,“还是你做饭好吃。”
唐小荷坐在他对面,托腮看着他,闻言笑了声,表情却比哭还难看,闷闷道:“好吃就多吃点吧。”
宋鹤卿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味,抬头看见她那宛若死了个老太爷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道:“我这吃的不是断头饭吧?你确定你没往里头下老鼠药?”
唐小荷飞他一记眼刀,道:“是啊,我往里下了老鼠药了,下了半大碗呢,等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宋鹤卿抬手便往她嘴里塞了块肉,幸灾乐祸道:“好了,现在你也吃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死一起死。”
唐小荷呸呸一声,想到不能浪费,硬着头皮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咽完不知想到些什么,又恢复了方才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宋鹤卿道:“宫里的事,我都听说了。”
宋鹤卿“嗯”了声,淡定地喝汤吃饼。
唐小荷看他这样子,总算憋不住,又气又急道:“你说你这是何苦,谢玄他再是十恶不赦,他也是皇后的爹皇上的老丈人,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怎么能动得了他,有个鸡蛋碰石头的成语叫什么来着?”
宋鹤卿咽下口汤:“以卵击石。”
“对就是这个,你现在就是在以卵击石。”唐小荷皱紧了眉,“你一个区区四品官,又是今年才刚上任,背后又没什么人,你怎么跟他斗?能把命留住就不错了。”
宋鹤卿在此时轻掀眼皮,看着她道:“我是把我的命留住了,可你呢。”
唐小荷怔了下,心中涌出一个想法,不由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试探道:“宋鹤卿,你不会是因为我先前被绑,所以才搜集万民书,咬死谢玄不松口吧?”
宋鹤卿没言语,专心吃起了饭,但在这种时候,不说话已是等同默认。
唐小荷倍感头疼,愁眉苦脸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意气用事啊,原本要折也折我一个,你一出手,他们定会将所有矛头对准你,满朝文武大半是谢玄的人,你让谢玄吃不了兜着走,你以后在朝中该如何自处?你怎么丁点不为自己打算呢。”
宋鹤卿看这小厨子为自己急得坐立难安的样子,没由来的还挺享受,将碗中最后一口汤喝干净,肉和萝卜吃干净,带焦圈的锅饼也扔嘴里,吃饱喝足长舒口气,淡然自若道:“好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多大点事,我向你保证,无论我宋鹤卿日后是死是活,你唐小荷都绝对不会再受牵连,你好歹管我那么多顿饱饭,即便那日真的到来,我也会让你在这京城中心想事成,自在平安。”
这段话乍听起来还挺教人动容,唐小荷也结结实实红了眼眶,但不是感动的,是被气的。
她的呼吸急促许多,一巴掌拍在了饭桌上,起身怒斥道:“你当我是不想因你受牵连才劝你那么多的吗!宋鹤卿你未免也将人看太扁了些!我劝你,是我觉得你是个好官,有你在,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可你若连自保都不愿,生死皆随意,你这不仅是对自己这条命的不负责任,还是对那些以你为希望的百姓的不负责任!”
唐小荷的眼眶更红了,水汪汪兔子眼似的,将宋鹤卿看愣了。
他白日在宫中陈述谢相恶行,言语间滔滔不绝行云流水,重压当头而面不改色,现在看着唐小荷两眼通红的模样,竟哑然失语,不知如何是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