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换好了衣物，摆手让婢女们都下去，自己坐到了金丝软椅上。
她回想起陆渊身上惨不忍睹的伤势，面无表情撑着头：“复仇？”
顾瑛随手拾起旁边青花小盏上的冰镇杏子，捻了小块放入口中：“我今日这样折辱他，怕是被他狠狠记上一笔了。”
她记得陆渊仰头时的那一眼，他那双墨黑的眼仁像是没开化的猛兽，带着野气。
顾瑛叹了口气，放下杏肉。
手帕好像是装酷的时候丢在陆渊面前了，顾瑛迟缓地想了想，不知道该把脏手放在哪里。
还没找到拭手的物件，门口就有个热情的声音响起：“殿下！”
一个婢女高高兴兴捧着个盘口瓶往屋里走，嘴上的话就没停过：“殿下，还是陛下宠您。
陛下说您要是觉得热，今日就不必入宫了，还赏了好些东西。您看看，京城里谁家能用得上御赐的冰啊。”
冰块这种东西倒也不算是特别稀罕的物件，但天子特意赐的总是有着别的意味。
小婢女乐呵呵的： “别说高如太尉，府上的冰都是自家采买，奴婢方才还碰着太傅府上的雪叶姐姐呢。就连宫里头贵妃娘娘都是自个讨的恩赐，哪像我们公主，什么都不说皇上也惦记着您呢！”
顾瑛敛了眼眸，她记得，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因着她生得晚，算是先帝老来得子，所以是所有皇子公主中最受宠的。
先帝亲口声称她是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甚至带着她上朝堂，浑然不顾大臣们的劝诫，只是要哄得这个娇纵公主的开心。
以至于在太子之位迟迟未立时，众臣都传先帝有意于三公主，坊间各色各样的流言不绝，好像笃定一国大权要落在一个黄口小儿身上了。
后来新帝斩杀长兄上位，又借着谋反的名头囚禁了其他皇子，唯独对三公主宠爱有加，特意赐下淑安二字，宫里有什么好得东西都流水般送进公主府上，惹得诸多大臣非议。
这一捧冰今日入了她府上，既是给坊间再度骂她的机会，又是无声的试探敲打。
青柳把冰块放下，拿着扇替顾瑛扇着风，余光瞥见顾瑛手上的水渍，还不用她开口，就熟络地从桌下抽屉里捧场软帕，低头给顾瑛擦手。
青柳擦得细致，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语气又有些恼怒：“公主您是万金之躯，怎么能出手碰那个脏奴隶呢。”
她絮絮叨叨的，顾瑛收回手，轻叹了一声：“去宫里。”
青柳不解地抬起头：“殿下，外头正热，您要去宫里做甚？”
殿下原本是打算去看小侄子，也就是已故的大皇子的孩子，现在都已经回来了，天又热，明日再去也行啊。
顾瑛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冰上，语气平淡：“去谢皇兄的恩典。”
青柳瞪大了眼：“殿下，您说什么呢。您是唯一的公主，先帝宠爱您，新帝也看重您，这都是应该的。咱们府上也有冰，何要......”
她的声音在顾瑛的视线下渐渐小了下去，默默福了福身子：“那殿下稍等，奴婢先去把冰搬去马车里凉快凉快。”
顾瑛望着那冰，轻轻摇头：“不用了，你先过去候着。”
青柳只好点头，快步往外面跑去，她可带多捎些扇子，不能叫殿下热着。
顾瑛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这天气对皮肉伤可不太友好，想了想之前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人，她慢吞吞上前掂了掂瓶子。
不算很重，顾瑛满意点点头，将瓶子捎入袖中，小步往侧院走去。
第4章 他的恶意
侧院偏僻幽静，人手又都被青柳喊去布置马车了，所以顾瑛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她在厢房门口侧耳听了听，才推门而入。
他们给陆渊挑的房子并不精致，纸糊的窗户挡不住烈阳，就由着日头晒到床上人的伤口上。
房内闷热沉沉，紧闭的门窗让呼吸都变得格外费力。
顾瑛往里走了几步，看见陆渊正以怪异的姿势侧卧着，额间全是冷汗，鬓发湿答答贴在颊边，死白的唇微微颤动，不知是魇着了，还是热的。
后背的衣衫被人撕剪开来，胡乱缠了几圈布带子，只敷衍地保证他不会死，然而太阳这样照着，伤口已然是快要溃烂了。
这样凄惨的样子，哪里像是系统说得那个日后的恶鬼？
顾瑛走到床前，把瓶子从袖口中拎出来，她的手贴着冰被冻的通红，搓着手捂了捂也难以捂热，她歪头想了想，指尖点了点陆渊的脊背。
一点冰凉触碰上炙热滚烫的肌肤，床上人先是颤抖着躲开，随后又下意识贴近过来，蹭过顾瑛的指腹。
她的指尖太纤细，他很快就不满足于这一点凉意，转身间拉扯伤口，也要尽量贴着她的手掌。
炙热皮肉下凸起的骨头触感清晰，背肌却并不单薄，反而有种隐忍的结实。
命如草芥的奴隶可难有这样的身材，她立起手指，缓缓在他脊背上画了条无形的线，似在丈量着那修长的线条。
迟缓的凉意渗透入肌肤，陆渊咳嗽了两声，微微蜷缩起来。
他乌黑的发柔顺披在肩头，像只落败了的困兽，蜷缩在顾瑛手边。
一边因为游走的手指战栗，一边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这难得的冰凉。
顾瑛将手掌贴在陆渊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