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笔是宣城诸葛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执笔落字,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姿态太过熟练,暴露良多。
陆渊摩挲着笔杆,调整了姿势,装作拙劣的样子歪歪扭扭写着字,力图将自己笨拙的样子盖过方才失误。
但顾瑛压根没看那边,她正皱着眉头看书上的字。
从前做石头的时候,是野生石头,无需认字。
后来去做任务了,见的都是简体字,也未曾见过这样大片连在一起的复杂字样。一行字开头读得轻松,越往下读却越看不明白,叫人烦躁。
偏偏夫子要她都背下来,这如何办得到。
她磕磕绊绊念着:“至理浑、然,冲漠无正,造化枢纽,品汇根柢,是曰太极......”
陆渊的笔尖一顿,且先不谈别的,这位殿下竟连简单的读书都读不顺,若是她这样都能识得自己身份,那便是天方夜谭了。
他一面模仿着那草率的字迹,一面在念书声中静下心来。
五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会有变化。暗藏的势力算不上明朗,有些蛰伏的线人他也并不相信,所以选择亲自走一遭。
本想着混进永嘉候府,却没想到沦落至这里。
陆渊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暴虐压下。他入京之时被有些探子盯上了,不知是被划分到哪一派别了,混进公主府倒也省去解决那些人的麻烦,不用他们引至永嘉候府,算得上件好事。
该先借着这个机会掩藏好自己,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出手。
他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玉佩,定了定心神。
近日来边疆异动频发,齐国的心思昭然若揭,若他所料不错,永嘉候府拿回兵权是迟早的事。
那皇帝只顾着攥着君权,把所有精良的探子和手段都插在朝臣皇嗣之间,除了铲除异己就是窝在宫里内斗,却浑然不管越来越腐朽逼仄的朝廷,不看看外头的光景。
外敌在前,若是内里再出什么乱子,这风雨静好的大梁,可就摇摇欲坠了。
真是让人期待,陆渊狭长的眼中肃杀的寒意如实质的刀,推着笔尖向前,那草率的字尾上便多了丝极近锋利的一笔,堪堪要割破草纸。
“啪嗒”一声异响惊动了沉思的陆渊,他放下笔望过去,才发现是那正在背书的公主不知何时睡着了,手上抓着的毛笔无力落在红木小桌上,在她皓白手臂上留下一道墨痕。
陆渊慢腾腾眯起眼,日暮的光影纷乱,她头上的珠钗因仰头的动作歪歪扭扭,毫无姿态可言。
他的影子浓黑,迎着日光一步一步行至她身侧,居高临下注视着顾瑛的睡颜。
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和刁蛮的样子判若两人,碎发贴在她纤长颈项,瓷白的皮肤薄极了,凝脂莹白,像捧雪,偏生眉眼明艳昳丽,勾出几分欲说还休的媚态。
陆渊阴晦地注视着她,然后缓缓伸出手,两指虚虚搭在了她的喉间。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嫩滑,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穿她的喉管,令她了无声息的死去。
这淑安公主行迹可疑,既然当众责罚了他,又为何要半夜来给他涂药?
她所图什么?
还有因为靠近她而变得怪异的身体,是为什么?
陆渊眸色渐深,他不喜碰人,不管是和谁触碰都令他回想起血腻沾满一身的刺痛,这样的恶疾他从未告知过谁,却在触碰到她时诡异地化解了,甚至会因为同她肌肤的接触而感到难以言喻的轻松。
恶疾病痛他早已习惯,疼痛令他清醒,也令他时刻记得自己苟活的原因。
不管原因如何,他身上不该有能被人拿捏住的软肋。
杀意渐起,他才按下去的手指还没用力,先颤动起来的竟是他自己。
陆渊细长睫羽覆下,遮盖住眸中幽邃。
他忍住鼻息,手指渐渐用力按下去,那点娇养的皮肉经不起力道,很快泛了红。
睡梦中的顾瑛感到不适,头又昏沉着不想醒来,只有气无力哼哼两声,同半夜里耷拉着眉眼时的嘀咕一样。
粗粝的手指微顿,而后张开变成五指,修长的手轻缓拢着脖颈,慢慢收拢,贴在她肌肤之上。
第10章 赐名
陆渊眯眼看着身下的人瑟缩挣扎着,染着胭脂的唇微微张开,起伏间隐约可见内里的柔软。
想再用力一点贴上去,是为了杀她,还是为了那点道不明的私心?
顾瑛在睡梦中皱起眉头来,好似被人按进了水中呼吸困难,快要溺毙。
她梦见自己走在林中,被蛇一般怪异阴冷的东西绞在她脖侧,耳边还有嘶嘶吐信子般的声音,令人心生寒意。
顾瑛猛地睁开眼,捂着脖子坐起来。
屋子里和她入睡前一般静,但她手心里已全是冷汗,像是在阎王庙门口了一遭。
顾瑛下意识回头,执笔的陆渊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慢慢抬眼看来。
他手上动作没停,桌前更是放着满满一叠纸,神色无喜无悲。
奇怪,顾瑛擦擦头上的汗,难不成是梦魇了,怎么死里逃生的感觉如此真实?
“殿下,”他低声说着,好似一点都没察觉顾瑛惊慌的样子,“奴才已经抄完了。”
顾瑛捂着脖子正要起身,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身为公主的架子,又重新懒散躺了回去:“端过来给公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