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月吸了吸鼻子,一件一件地轻轻拨过,将里衣先找出来。
可她找了几身,展开来看,均是被磨破得厉害,有他受伤过后的刀枪剑痕,后面又用粗糙的麻线缝上,针脚也十分粗糙。就连缝补的麻线都磨损得发毛。
顾盼月把他的衣物都拿出来,竟找不到一身完好的。
身后楼千吟忽而出声道:“堂堂北军首领,也不至于落魄到穿这些满是补丁的衣裳。不知是谁给他做的,他舍不得扔,一直反反复复地穿。”
顾盼月轻颤着肩膀蹲在箱笼旁,将那些破损的衣物紧紧抱在怀里,埋头在衣物间闷声哭泣。
是她做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她做的。
楼千吟侧头看她一眼,神色莫名,忽又道:“在北方战乱的时候,我曾问他,等战事平定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他回答说第一要做的便是回徽州娶妻。他说他不能死在战场上,要死也要回来死在你身边。”
顾盼月咬碎了牙,将涌起来的满腹辛酸狠狠往下咽,可是心好疼,疼得她直抽气,疼得她站不起身。
她泪如泉涌,模模糊糊地听楼千吟还道:“不然你说他这么不眠不休地赶到南阳来,即便血染喜堂也要坚持与你拜堂是为什么。”
这些话楼千吟在徽州时没与她说过,那时苏昀还没有回来,说了也是徒增伤感。
分别这么久的两人,在重聚之日本应该是欣喜若狂。但楼千吟也没有想到,原来却是近乡情怯、各怀心事。
这些话本来应该是苏昀自己跟她说的,可楼千吟知道,他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在她面前定不会多说半个字。
可若是不说给她听,她又怎么能知道他的心情?
这女子明明也是为了他连命都不想要的人。两人凑在一起,还真真是天生绝配。
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几年里在苦苦支撑,她最思念的人即使远在天涯,也同样那么思念着她。
顾盼月背着身平静了好久,直到楼千吟说苏昀应该从药汤里出来了,她才拭掉了脸上的泪痕,又在那些里衣里挑了一身相对较好的,起身挪着麻痹的双腿走过去。
那双低垂着的眼红红肿肿,望着药汤里的苏昀,眼神里满是痛楚。
她给他擦身拭发,穿好衣衫,同楼千吟一起把他扶到榻上去躺着。
他早应该好好休息,如今双目紧闭着,终于可以沉沉稳稳地睡上一觉。顾盼月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时不时探一探他手心里的温度。
后来楼千吟又端了熬好的药进来,要给苏昀灌下。
可他这个时候睡得极沉,牙口紧闭,顾盼月喂了几匙,都不见他有吞咽的痕迹。
外面的将官们担心他的身体,这时候都纷纷到主帐来探望。一群汉子站在营里,见苏昀不喝药,着急不已,便出主意道:“要不一人去掰开王爷的的嘴,再让王妃喂?”
“那不行,王爷现在是潜意识地抗拒,要是咱们力道掌握不好,把他下巴掰脱臼了怎么办?”
“欸,我听说病人睡死了不肯喝药,可以拿麦秆往他鼻孔里吹药汁,顺着就流进喉咙里了。”
第296章 你干什么?
大家一听,觉得可行,便朝顾盼月建议道:“王妃,要不属下去给王妃拿麦秆来?”
楼千吟在旁不温不火地道:“若是呛着了,会有窒息的风险。”
一群汉子挠挠头,不敢再乱出馊主意。
“那可不是么,不然听说王爷遇袭,怎么会去而复返,杀进敌人堆里与王爷并肩作战呢。”
“口对口哺药,那可是有情男女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等服完了药,顾盼月趴在他床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到下次楼千吟要给他施针用药时,又打起精神来。
楼千吟见她形容,道:“你脸色很差,别光顾着他,也要顾一顾你自己。”
见顾盼月无动于衷,眼神紧紧地落在苏昀脸上,楼千吟又道:“上次给你的药,又忘记吃了?”
他一提醒,顾盼月想了起来,才又倒出一枚药丸吞了下去。
可是她脸色依旧很不好,有股苍白劲儿,又憔悴。这样下去,真会落下病根,可她眼下,分毫都顾不上自己。
苏昀沉睡了两日。
像是要把之前欠下的睡眠全都补上一般。
外面接连下了两天的雨。
尽管是入夏前的一场雨,也夹杂着些湿湿冷冷的寒气。
让顾盼月稍稍感到放心的是,苏昀的身体总算在一丝丝好转。他的身体温温的,背上的箭伤也在慢慢愈合。
顾盼月夜里睡不安稳,一夜要转醒许多次,回转身来,看看苏昀,给他掖掖被角,才又侧身睡去。
营帐数丈之外,点着营火。
火光昏黄,熹微地投在帐上,轻轻地闪闪烁烁。
营地里时不时有士兵在附近巡逻,偶尔会响起盔甲摩擦的声音。
顾盼月躺在榻上,睁着眼,静静地凝望着身侧安静的男人。
帐帘上极微弱的光,将浓浓的夜色驱散了两分。顾盼月看得见,依稀分明的轮廓。
那眉目是眉目,鼻子是鼻子,嘴唇是嘴唇,岁月没能磨平他的棱角,反而更添两分深邃。
他若睁开眼时,那双眼眸深晦如墨、枯寂无底,会衬得那五官愈发凌厉而英俊。
一直以来,顾盼月不敢细看,亦不敢与他良久对视,她怕自己会受他的蛊惑。可其实,她的心在他回来时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便早已经跟着他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