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赵长殷懂。
夜风拂起单薄衣衫。
他笑了笑, 问:“小姑娘,你亦不是晟国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指此刻在这岸边,还是指这庞大森冷的晟国?
小青泷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赵长殷是宫里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的人。
她又想了想, 想给他一个答案。
“因为要听三殿下的话。”
赵长殷顿了顿。深邃的目光望向遥远的月亮, 他开口, 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听话,就应该筹谋划策,尽心辅佐他。或许这样也好,早日结束乱世纷争,百姓休养生息,我理想中的世界才会出现。可我的国家,我的父君弟兄……”
他的声音低下去:“人活一世,到底该如何选择,该留下什么在这世间?”
是实现理想,还是忠孝义?
他终是选择了忠孝义,以鲜血,以性命。
被晟王请为座上宾期间,三缄其口,不曾为晟王献出一计。
他的朋友们,身处各地,不同身份,戴白纱黑袖,朝天恫哭。
青泷思绪回笼,听到孟昱师兄已经在提议娱乐活动了。
他掌心抛起一串铜钱,要比算数,被裴淮序直接否决。
裴淮序取出腰间笛子,要比音乐,又被孟昱白了一眼。
谢知棠晃了晃琥珀茶杯,眸中亦有淡淡清光。
他漫不经心道:“我倒是想起儒家有一言:君子无所争,比也射乎。”
君子没有什么可争的,一定要算争的话就是比射吧!
燕瑶拍掌:“好主意。那就比射箭。”
正巧农家院落里,谢知棠闲时用马皮和毛毡制作了一只箭靶,便约定以十次射中的靶数之和判定输赢,空靶不计入。
谢知棠见众人已上套,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散漫的脸色一扫而空。他将头发束成高马尾,一手拉弦,这才说出他真正的目的,眉眼飞扬:“赢了的当饮酒一杯。”
谁不知道,谢知棠的射箭技艺佼佼,除了对阵兵家大师姐徐瞳稍落了些下风,对阵圣贤院其他弟子都是碾压。
原来谢糖糖打得是这个主意。就知道,这人明明饮不了酒,却最不肯放下口腹之欲。
燕瑶的脑子转得极快,女子红唇被葡萄酒浸润得愈加鲜亮。她笑容优雅:“君子六艺,乃圣贤院弟子必修之课。射艺赢了是理所当然。依我看,应该是输了的罚酒。”
孟昱暗暗感叹,这个优雅女人脑子确实比自己的好使。
“瑶妹此言有理。”裴淮序同意道。
的确有很多人射箭只盯着靶心练习,但谢知棠心想,对不住了,他可是指哪打哪。
“一言为定。”
谢知棠眯起左眼,微抬下巴,温润的侧脸和清晰的下颌映在青泷瞳孔,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箭自弦发,她看到师兄的唇角向上翘了翘,意气风发。
箭以迅疾之势穿破空气,直冲着十环而去。
可这酒喝不喝得到,还真不好说。
与此同时,见势不好,有三道元炁分别自燕瑶,裴淮序和孟昱掌心发出,不约而同地将箭头扬起,朝靶心送去。
谢知棠无奈地想,这帮人果然要作弊。
葡萄果酒的香气缭绕诱人,丝丝钻入鼻孔。他叹了口气,亦一道元炁发出,又将箭头压下。
箭头起起落落,落落又起起。
谢知棠忍不住打趣:“小孟,你看这箭符合你们数理家常研究的物体运行轨迹么?”
孟昱睁着眼睛说瞎话:“符合,非常符合。”
连卷卷都瞪大了圆溜溜的黑眼珠。
四个人像群小孩子一样,暗暗较劲。
青泷看到无数的“线”缠绕在箭头上,使它一会上朝着靶心,一会又下朝着十环。
当它再次朝下时,青泷心念一声“破”。
一切元炁化为乌有。
谢知棠可算喝到了梦寐以求的葡萄酒,他像个得逞的小孩子,闲适自得,又骄傲。
他靠在亲手编织的竹椅,宽大的袖子里浮满了花香,酒香,装着月光和蝉鸣。
其实他自己酿的酒,随时可以喝。
只是,与知己欢聚,与朋友一道喝的酒,才是世间最美味。
谢知棠“不负众望”,只喝了一杯就开始晕头转向。裴淮序取了件衣衫轻轻盖在他身上。
青泷送走师兄师姐。她回过头来,谢知棠不知何时已直起身子,捧着脸看她。
他安安静静地,柔柔和和的,两侧的小酒窝染了些醉红。
师兄为人悠适随和,每天有很多人来农家院落,蹭吃蹭喝,欢笑喜乐。
她和师兄如同主人,迎来送往。
人群来来往往,而她和师兄永远都在。
青泷不知道刚才射箭,自己为什么要帮师兄一把,显然他们只是玩乐,师兄就算输了,也只是撇撇嘴,装出哀叹的样子,然后一笑了之。
或许,是因为她有话想对师兄说。
师兄清醒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绝不是怕师兄拒绝她的请求,只是她……说不出口。
青泷蹲在谢知棠的面前,头顶两缕翘起来的头发像两朵花:“师兄,你知道芒种之后是什么节气吗?”
谢知棠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他想得不错。这几天师妹像藏着心事,有时候他从屋里出来,常看到她在院子里边浇花边发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