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多了一双好奇明亮的眸子,多了一双帮忙的手。
一切如常。
到了晚上,青泷本就睡得少。从前为秦曜守夜时,她就像极少休眠的机关,时刻保持着警惕。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识字读书,蜡烛燃尽了一只又一只,映照着少女郑重的脸庞。
师兄说,她虽非儒家弟子,但天下大道取于仁义,正心修身、讲信修睦是为人的必学课。
离出发的前几天,青泷向长桑灼和衡宁短暂作别。
长桑灼好奇地翻了翻她桌子上的书,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瞬间头疼。
小姑娘问:“姐姐,你还回来吗?”
青泷递给她一块桃酥饼:“等过了惊蛰,我就回来了。”
长桑灼望向窗外:“不知道圣贤院之外是什么样子的?我只在入学那天,从飞车上看到太平城,真的好多人好热闹哦……那么多人,在我的家乡,只有出海的时候能看到。”
提到家乡,她的声音不由得雀跃几分。
衡宁睥了她一眼:“你是晟国人?”
长桑灼摇摇头:“我是齐国人。”
齐国东临渤海,相较其它六国有更加博大的海洋文明。齐人常在海上见到仙山奇景,于是每年夏秋交际都会举办出海仪式,派遣能人去寻世外蓬莱,大人小孩齐聚渡口,还有巫祝扬幡设醮,热闹非凡。
“也是,晟国人怎么会加入天道死士。”衡宁语气淡漠,“不过,如今除了晟国,这天下哪还有什么家乡故园。”
齐人没有寻到梦幻的海上仙山,反而迎来了晟国的精兵骠骑。后晟国王君秦恒更是借祭祀水神之名,巡游齐国全境,进一步加强统治。
长桑灼的脸立刻涨成紫红色。
秦恒统一六国时,为了把权利牢牢掌握在手上,没有让他的儿子们领将统兵,攻城掠地。青泷也得以一直陪着秦曜留在皇宫,大多数时候都在应付他的皇弟们。
不用征伐沙场,不用亲眼见证无数人的国破家亡。
可后来那些因刺杀秦曜而死在她剑下的亡国之徒,不乏当年的齐人。
青泷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手。
“可是现在我有圣贤院了,”长桑灼仿佛赌气一般,径直望向衡宁,大声说,“圣贤院有哥哥,有好吃的,有好多人,圣贤院就是我的家。”
真是好笑的天真。衡宁还想出言讥讽两句,余光却看到小兔子仿佛魔怔般,目光空洞,双手轻颤。
她皱了皱眉,转换话题:“那个神秘的上官先生有联系你们吗?”
自从进入圣贤院,上官先生还没有与他们通过讯。长桑灼想了LJ想,说她有时候会偷偷看到哥哥跟不认识的人来往,但哥哥从不让她参与其中。她不知道那些人跟上官先生有没有关系。
提到长桑权,衡宁突然觉察到哪里古怪。直到送长桑灼出门,她才猛然灵光一现,冷不丁道:“你哥哥曾给你雕刻过一只木老虎。”
长桑灼回过头。
衡宁说:“老虎的项圈上有一个楚字。”
出乎意料,长桑灼没有一丝慌乱,她如寻常般咯咯一笑。
“是吗?”
孩童般纯净的眼睛里溢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像有魔力一般,瞬间凝固了衡宁的双眸。
婳梦到客厅接了杯水,看到青泷屋门口站着的两人。
想了想,那不是今年除了她和周祉君外,入选阴阳家的第三人吗?
长桑灼带着几分委屈:“衡宁姐姐突然叫住我,是想对我说什么呀?”
衡宁双目无神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等她清醒过来,长桑灼早已经离开,她扶了扶额头,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一想就头疼,算了。
衡宁回去,看到屋内的兔子依然呆愣呆愣的。
桌子上的玻璃缸里养着一只小乌龟,趴在绿色水藻里,一动不动。
真是相映成趣。
她走过去,给乌龟喂了点吃食,边嘲笑道:“你不会也想起什么家乡了吧?”
青泷机械地摇摇头。
她不属于七国,她属于一个叫青泷的古老家族。
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家族,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家族曾住在何方。
衡宁沉默良久:“你是晟国人?”
青泷抬起头:“我曾经在晟国待过一段时间。我,我也许……”
她不是晟国人,可她生下来就是给晟国当剑刃;
苏妙月说鲜血很珍贵,可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你不会想说你杀过人,也许还杀过齐国人吧,”衡宁冷冷地打断她,“你不会也在这破地方待傻了吧。”
“谁没有杀过人,”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在弱肉强食的乱世,你不杀了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不仅是人,七国又何尝不是如此。齐国的铁蹄也曾踏破韩国,魏国的将士杀过赵国人。这个时代没有恩怨,只有胜负和生死。”
玻璃缸里的乌龟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等待食物再一次从天而降。
“如今早就没有什么齐楚魏韩,上官泷,”衡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什么好愧疚的。记住: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着。”
为自己活着。
这一夜下了好大的雨,电闪雷鸣。
青泷卷紧被子不觉得寒冷,手里的书却再也读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