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定注视着她,注视着那双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 却只是沉默的清水一般的眼睛。
他开口,没有问问情剑, 没有问任何缘由, 只是点头轻声道:“师兄来了。”
随后蹲下身子, 肃着脸伸出手摸了摸长桑权的脉搏, 食指指尖萦绕浅蓝色元气,快速点住他几个穴位。
他动作熟稔,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长桑灼哭得一抽一抽, 急问道:“谢师兄,我哥哥…我哥哥还有救吗?”
谢知棠安慰道:“别怕, 医家苏神医妙手仁心,我们这就带你哥哥去见她。”
月光下,少年声音清润,发带轻飘。
青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抬起头, 整整一夜, 这月色都冰冷如霜,冻彻人心。不知何时,忽然柔和温静起来。
月光轻轻抚摸少女的脸颊, 流淌过她微颤的眼睫,恍惚中有几分不真实感。
孟昱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出门租了三辆马车,他扶着长桑权进了其中一辆, 一路照顾着。
燕瑶笑盈盈地走过来, 牵住焦急的长桑灼:“小妹妹跟我们一道吧。”
长桑灼知道她是阴阳家的师姐。
阴阳家最善掌控人心, 操纵情绪,但师姐没有用任何术法。
只是被师姐纤柔的手牵着,闻着她身上雪花一样的清香,长桑灼就渐渐安定下来,她哭得累了,不知不觉中抱着燕瑶的胳膊沉沉睡去。
燕瑶爱不忍释地盯着她的侧颜,擦了擦她脸上的血迹,小声感慨道:“多可爱的女孩子。”
裴淮序点点头。他心中思绪万千。
小师妹怎么会拿到问情剑?
天下第一凶剑问世农家,到底是好是坏。
孟昱亦频频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向后看。
他可太激动了!!
牛逼的,全学院都眼巴巴想要的问情剑归属农家了!
他可太想问小师妹是怎么拿到问情剑的,问情剑有多炫酷,以及…他贪心地搓搓手,能不能让他摸摸问情剑。
可惜,最后面那辆马车里并没有传来任何说话声。
车帘偶尔被风吹起,又轻轻落下。
马车里,青泷双手握拳,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摆在膝上的问情剑。
她还没有寻到答案。她想知道答案。
这让她胸腔里更加沉闷。
到底是什么。
她想知道的是什么,心里呼之欲出的是什么。
长久以来,陪伴青泷的只有问情剑。
她没有朋友。丑陋的面具,一剑可葬送千军万马杀人不眨眼的可怖传说,都足以让所有想靠近她的人退而却步。
小时候,小青泷总是独自坐在台阶上,将唯一的朋友——问情剑抱在怀里。她捧着脸,有很多问题想问:
“今天秦曜他们玩的踩影子游戏看起来好好玩。可是为什么我踩不到自己的影子呢?”女孩有些丧气。
“今天听圣女说有好多人来陪秦曜玩,玩……击鞠,那是什么呢?跟击剑是一样的吗?”
后来,她很少再问。
因为问情剑不会回答她。
因为这些问题不重要,至少没有杀人和练剑重要,没有秦曜的王道重要。
没有答案的问题被丢在身后,湮灭在过往,散在风里了无踪迹。
现在,青泷又静静地望向问情剑,问情剑依然沉默着没有回答她。
寂静之中,反倒是师兄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拿出一包糕点,边随意问道:“师妹吃过晚饭了吗?”
青泷回过神来,对他摇了摇头。
“那师妹可有福了,”谢知棠笑着递过去,“甜糕。”
他压低声音神秘道:“师兄我前不久从庖家偷来的秘方。尝尝看。”
庖家是圣贤院中主学烹饪的学家,专门研究各类佳肴美食配方。庖家教习是个憨厚开朗的大胖子,听说曾是赵国的名厨。后来他夫人去世了,他便决心从此不再下厨,转而到圣贤院指导学生们料理。
庖家最闻名遐迩的便是解牛大法。
甜糕还是热的,温度隔着油纸传递到青泷的掌心。她小心地打开,尝了一口。
外酥里糯,唇齿香甜。
青泷很慢地嚼着。
她能真实地感觉到每一粒糯米在她齿间化开,嚼出甜甜的味道。
这种甜的味道代替了长久以来喉咙里的腥味。
奇怪。
眼睛里有种陌生奇怪的异样感觉。青泷拼命眨着眼,想把这种异样赶回去。
双眸越来越红。
“有这么好吃吗?”谢知棠吃了一惊。
他向前微微探身,扬了扬眉,煞有其事地同青泷商量道:“那下一次我再多偷几张别的秘方。师妹你喜欢吃什么,师兄就去偷什么,怎么样?”
他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但眉尾又轻飘飘的,蕴含着散漫笑意。
青泷手足无措地看着师兄。从进马车开始,她一直安静,没有回答他,可是他也并不着急。只是闲散地东拉西扯,跟她说润禾镇的田地都清理干净了,说卷卷又偷吃。
他无奈地摊摊手:“等回去,师妹一定要帮我给卷卷减肥。在下次带它去稻田见师尊前,必须得瘦回去。”
还说晚间镇子里放了烟花,庆祝春祭顺利结束。
青泷终于开口。
听说糕点嚼得越久,就会越甜。所以一定是嗓子甜度太高,说话时才会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