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烈日下沉默的离开,西西走在后面,回头招呼了一下:“卿云,走了!”
她站在这片连废墟也称不上的荒土上,久久无言,试图想象着许多年前那些宏伟殿宇还存在的模样。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笙歌燕舞,雍容华贵早已烟消云散,一曲霓裳羽衣也成了绝响。
而今神州大地硕果仅存的唐代木构建筑,是山西五台山的大佛光寺。
卿云最后看了一眼那已了无痕迹的遗址,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为了这一天不太成功的行程而犒劳自己,也为了这次出游有个完美的结局,晚上一行人去吃了价钱不菲的自助烤肉,明天大家就要结束这次旅行,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阿芳烤肉烤得不亦乐乎,绒绒暗搓搓夹了好几盘螃蟹大虾,糕点水果摆了一桌子,小李同学推荐大家喝西安特产的果啤,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卿云倒了一杯果啤,西西说给我也倒上。
菠萝味道的啤酒喝起来更像是汽水,度数很低,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相视一笑,碰杯饮尽。
十三朝古都的历史让这座城市一砖一瓦都是历史痕迹,却也终究只是残痕。
昨天卿云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偶尔瞥向窗外看见雪白的墙上刷着“灞桥××施工”时,才恍然发现那座也不算出众的长桥是久负盛名的离别地。
大明宫不在了,大雁塔满是沧桑印记,翻新的慈恩寺再找不到旧日的静谧慈悲,时间的力量是这样的伟大,它将沧海变成桑田,将一切昔日的兴衰荣辱都覆灭,将一切天子庶民都埋葬于茫茫黄土下。
此地不再是咸阳,也不再是长安。
其实对于卿云来说,也许也没有那么的遗憾,因为她并不曾亲眼见过这城池昔日盛世繁华。
她未见过灞桥风雪,未听过雁塔晨钟,有关长安的全部记忆,就是那年落英缤纷,有一少年白衣飒飒,风骨清举,眉目寂寥,
“那是人间的王城,天子所在,十里长街,笙歌如梦,是……离姑苏很远很远的地方。”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长安雪(8)
在连续数日的高温后,西安城终于迎来了降水,闷热中带来丝丝凉意,清风细雨下三秦大地也显得几多温柔清润。
巍峨城墙沉默的矗立,任雨水反复冲刷着岁月的痕迹,仍是拂不去那份历史的厚重和沧桑,那是一座城池的象征,几代王朝的见证。
宽阔的城墙上游人寥寥,偶尔有人穿着雨衣骑着双人自行车悠闲而过,这是普遍的游览方式,而谢白和卿云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撑伞步行。
现今的西安城墙是后世的明城墙,始建于明□□洪武三年,不曾经历过当年那场浴血之战,连砖瓦颜色,制式形态都是不同。站在城楼上远望,入目不再是星罗棋布的坊市街道,或是茫茫旷野,城墙里外都是高楼大厦,以俯视之姿将这一处夹击,显得些许逼仄。
然而大概因为执念太深,连靠近都会莫名心悸,眼里满是血染城墙,尸骸遍地的错觉,仿佛一转身那纤弱的身躯伤痕累累,就吊在那城头上。
“怎么了?”谢白发现了她的不对。
她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没事。”
若是不能回避,就来面对,若不能遗忘,就来铭记。她早已无所畏惧。
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护城河潺潺流过,远处的碑林飞檐,近处葱葱郁郁的树和角楼檐下的红灯,在细雨里似一副浑然天成的画卷。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她轻声问。
“记得。”
“假如,那不是故事,你会相信吗?”
谢白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苏念回了香港,在我房子里留下了一堆书,都是周易八卦相学之类,我闲来无事也研究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事。”
他拉过她的左手,小姑娘的手掌白皙,掌纹干净,掌心有小小一颗浅色的痣。
他摊开左手,和她并排放在一起,相似的位置也有一颗痣。
那是生命线五分之一的地方。
“是不是很巧?”
珠子掌心,九曲之星;心达殷水,神姊子心。
那是昔日未了的前缘,他们是彼此轮回走失的爱人。
她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听着他的声音传进耳中:
“我以为自己从不相信鬼神,只是这些天我时常做一个梦,梦里的长安,落了雪。”
梦魇里鲜红的血水和浓稠的雪花交织在一起,模糊着一切感官,顷刻间荡然无存,如潮水般退去,眼前只剩下了这清风细雨,古城高墙。
城非旧日城,人却是当年人。
微雨婆娑,打湿肩胛,他眉目温柔,眸中倒影着她。
“前世来生太过飘渺,我们不记得的,都不算数。我只知道,那年笙溪,给我下一碗苏州面的小姑娘,我要和她过这一辈子。”
他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将她拉进温柔怀抱,她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膛,有泪水落下湿了衣襟。
纵使她不与他有前世诸多纠葛,这一辈子也许终究会为他痴迷吧,就像那南岭的桃花,长安的青柳,姑苏的小桥流水都知道的那个秘密。
青山不老,为雪白头,绿水无忧,因风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