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幽依然倒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彻底走远,谨慎地四下环顾,确信无人看见后才迅速站起来。
他的动作利落果决,半点不见刚才的弱小无力,眸光早已同往常一样深沉冷厉,仿佛方才的单纯可怜从未存在过。
他望着漱玉宫的方向,隐约看见亮起灯火时勾唇轻笑,一闪身隐于夜色之中。
回到冷宫,阖上宫门,陆景幽气定神闲地坐于石凳上,指节颇有节律地敲击着石桌,眼尾上扬的眸中翻涌着夜色,不知又在筹算着什么。
月色描绘着他孤傲锐利的棱角,在地砖投下颀长身影,矜贵出尘之气与断垣残壁格格不入,宛如随时摧毁牢笼的困兽。
不一会儿,另一个黑影默默出现在他的身后,虔诚地半跪行礼,低声道:
“主上,东西带来了。”
陆景幽淡淡颔首,那人便双手呈上,原是些许炙牛肉和一瓶伤药。
肉香飘散,角落里的小黄狗闻着味儿过来,饿了几天似的直扑腾,叼着陆景幽的衣角摇尾巴。
那人上前便要驱赶,陆景幽挥手阻止,含笑端起那碟肉,引诱般在小黄狗眼前晃悠,随后慷慨地尽数倾倒在地上,任由它大快朵颐。
他又信手拿起金创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瓶身上象征燕北的图腾。
“主上,这是从燕北旧部那儿搜罗来的,让我帮您......”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得清脆的”哗啦“一声。
陆景幽目光一凛,竟是将药瓶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人急得满头大汗,而陆景幽始终悠闲淡定,仿佛只是随性打翻了茶盏一般轻松,甚至眼底的玩味愈发明显。
“主上,您不用这些,会没命的......”
那人恳切地跪下劝阻,愁容中尽是担忧和不解。
陆景幽笑而不语,不以为然地起身,累累伤痕在月下更为惨淡,衬得他仿佛布满裂痕的瓷器般一触即碎。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浮现方才那双躲闪动摇的杏眸,还有她无措离去的倩影。
作者有话说:
陆狗:她在看我!她心里有我!
陆嘉念:谁在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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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蹊跷
◎“关门,放狗。”◎
腊月十一,天寒地冻,似是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
母后大清早就打发人来传话,免去每日请安,得了空去陪一陪就好。
陆嘉念整日闲着无事,索性让人先去回话,随后不紧不慢地梳妆用膳,坐着马车往凤仪宫而去。
兴许是连着两日去赏梅,车夫对此事颇为上心,主动从冷宫门前绕了一段路。
陆嘉念本无此意,不过来都来了,便随手掀开车帘望去。
清晨雪霁,冷宫的侧门敞开着,众人搓着手疾步进出,好似在外头多待一刻都冻得不行。
唯独陆景幽依然拖着残躯,艰难缓慢地走在雪地里。
他的脚步似乎比昨日更加沉重迟缓,脊梁也耗尽气力般撑不起来,冷风吹起残破衣衫,依稀可见伤口皆已化脓溃烂,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只有一条小黄狗,一瘸一拐地从门前路过,冲着他嗷嗷叫了几声,拽着衣角向前使劲,一副看不下去的焦急模样。
那狗毛发干枯,骨瘦如柴,但陆嘉念冷眼瞧着,总觉得好歹比陆景幽精神不少。
如今他神色恹恹的样子,甚至不如冷宫里的一条狗。
她微微蹙着眉心,指节被寒风吹得发僵,瑟缩一下收了回来。
不应该啊。
她昨日以为,陆景幽定是有人暗中照料,否则不可能在重伤之后活下去。
难道不是如此吗?
可陆景幽蛰伏多年,想必善于伪装,谁知眼前是真是假呢?
陆嘉念不好断定,袖手观望几眼就要走远,碰巧六公主从这儿经过,一看见她就咽不下前日那口气,上前阴阳怪气道:
“皇姐真是好兴致,不许我们看好戏,自个儿却跑来了。”
“你若不服,大可如实告诉父皇,你看他向着谁?”陆嘉念懒得理会,眼皮都没抬地应声。
“皇姐别得意,等着吧!”
六公主眼珠一转悠,气急败坏地佛袖离去。
陆嘉念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耸了耸肩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走了。
可这回她想错了。
第二日刚起身,就得知父皇传召。
养心殿内温暖如春,麒麟铜炉袅袅吐着青烟。
父皇瘫坐在檀木宽椅上,身形臃肿,精神萎靡,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处,连她踏入门槛都没有反应。
“儿臣见过父皇。”
陆嘉念轻咳一声提醒,规矩地躬身行礼,眼底却无甚波澜。
不偏不倚地说,父皇一生耽于酒色,庸庸碌碌,后宫佳丽数不胜数,从她记事起就没宠爱过母后。
对她这个嫡亲公主也算不得关心疼爱,只不过给足了应有的尊荣和面子,因而她对父皇只有敬畏,父女之情反而淡薄。
听到声音,父皇终于回过神,迷离的目光眨了几下才聚焦到她身上,骤然变了脸色,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