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雾脾气差些,但不是不知轻重,不明事理的人,她对她很熟悉,也能轻松拿捏。
方清词看着她,没有错过她唇边狡黠的笑。
“那好,我就在门外等你。”
他依旧将姜肆和许云雾隔在两边,直到送到门口才停住脚。
姜肆进了门。
薛青青窝在床上,帐子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姜肆问她话,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姜肆之前没碰见这样的病例,唯一知道的还是出门时方清词临时教给她的纸上功夫,这会儿看着薛青青,她十分慎重:“有发热么?”
薛青青哑着声音说有。
“身上是不是瘙痒,夜里睡不着觉?”
“对,总也睡不着。”
“喉咙不舒服?感觉有异物?”
“嗯,总想着咳嗽,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她说话都显得很费劲。
一个问一个答,严肃认真,确实是大夫对着病人的态度,谁也挑不出错,连带着刚刚对她横眉瞪眼的许云雾也不说话了。
姜肆又叫薛青青将发疹子的地方露给她看。
薛青青撩起衣裳,胳膊、脖子和大腿上都是红肿的浮块。
等瞧得差不多了,姜肆才转身出门,和方清词复述了一遍病情。
方清词思考了一下,问:“你觉得是什么病症?”
姜肆知道他在考校自己,幸而她刚刚也认真思量过:“像是风疹块。”而且是感染引发的风疹,不然也不会出现发烧的症状。
方清词笑起来,赞道:“我就说你很有天赋。”
他只粗略给她讲了一遍一些疹子的辨别方法,临时教授,时间又短,她能记住并且运用,已经很好。
姜肆嘻嘻一笑:“都是师父教得好。”
方清词一怔。
他虽然有教授姜肆之实,却并未以师自居,俩人年纪只不过差上几岁,若较真论起辈分,倒显得他太过托大。
姜肆之前也没叫过师父。实在是她之前算得上是方宏的半个徒弟,虽然方宏嘴硬不承认,但她在他门下学过,有师徒之实,她以前也经常厚着脸皮叫他师父,方宏不应,却也没组织。
而方清词是方宏的孙子,她要是叫师父,他们这辈分就乱了。
可刚刚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意识到,方宏和她有师徒之实,方清词亦有,倒也没法因为辈分而厚此薄彼。
索性干脆叫了师父。
读书人最重师父的名头。
方清词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许云雾眼巴巴地盯着姜肆,既生气她这张和好友相像的脸,又实在担忧孩子,半天吭不出一声。
好在方清词很快说:“令爱的病无大碍,只需开几服药就好,只是平常要多注意,不能让她接触那些易感染的东西……”
他迅速写了一张药方,先递给姜肆看一遍。
姜肆每每看到他的字都会感慨,人和人的手怎么就能长得这么不一样呢?她的字也是找了名师教的,方宏还指正过,她苦练了十多年,也只是能写一手簪花小楷,有形,但无神。
方宏曾经说,她这是选错了字贴,若是写柳体,合她的性子,说不定字还能好看些。
但姜肆懒得改了。
方清词的字就有神,温润知礼的人,连字也写得很软,不是笔锋软,而是扑面而来的舒心。
薛准的字和他们俩都不一样,他的字更板正,透着谨慎,毕竟身处在深宫之中,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连带着字也拘束。
她和薛准两个,就是“臭笔篓子”。
姜肆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方清词静静看她,只觉得她这个笑,含蓄矜持,偏偏又有几分跳脱灵动,显然是想起了让她极开心的事。
他忍不住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一个笑,一个看,唯有等在旁边的许云雾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她有些怀疑,如果眼前这人真是薛准找的那什么替代品,他能把人放出来?还能让她来自己府上?不怕自己扒她的皮?
还有,为什么要让她和方清词呆在一起?
她有些茫然,忍不住回头掐了一把薛绗:“哎,你看着她,眼熟不?”
薛绗哪里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人?他摇头。
许云雾咂了咂嘴,骂了一句薛绗猪脑子记不住东西。
等到开完药方叫人去抓完药,许云雾就把姜肆请进了内室。
方清词本来要拦,姜肆摆摆手,自己进去了。
两人一坐下,许云雾就细细地把她打量了一遍,她觉得是自己刚刚看得并不分明。
她打量姜肆,姜肆也在打量她。
确实圆润了一些,长出来的那一点肉,都把她脸上的皱纹都撑平了,一点都看不出来老态,倒是和薛绗越长越像了。
和从前不同的是,许云雾对现在的她颇有敌意。
姜肆一边回答她的问话,一边想,她果然认不出她了。
如果换做从前,许云雾早就已经拉着她开始批判薛绗了,而不是像此刻一般。她坐在主位,头上金钗摇摇晃晃、丁零当啷,脸上盛着的是不近人情的冷漠,腹里装着满满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