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敲门进来的沈秘书看到霍应淮正在看文书,也只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从窗帘缝隙中间出的湖景,想着待会要给霍应淮汇报的内容。
许久之后,霍应淮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去。
他没有摘眼镜,金丝框边的眼镜在他的鼻梁上打下了一条阴影,整个人陷在被褥之中,文件被他捏在指骨之中,他的手肘搭在被枕头营造出的凸出处,比以往多了几丝慵懒与随意。
沈秘书没有说话,在一旁静静等待着霍应淮的决定。
时间在他们之中流逝,沈秘书几次曾经想开口,但是最后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整间房间只有仪器以及房间之中的白噪声不断在波动之中。
“拿去递交给董事会吧。”
霍应淮陷在被褥制造出来的阴影之中,他睁开了眼,眼中晦暗不清,那是沈秘书说不出来的情绪,带着凝重与超然,又带着挣扎与解脱。
他将手中的文件递给沈秘书,指骨间的白纸一点点脱离他的束缚,只能看到隐隐的辞呈两字。
沈秘书接过他的文件,这份文件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一时间压得这位185的大汉有些喘不过气,他拿过文件,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
“霍应淮,你再考虑一下吧。”
一旦他将这份文件交给董事会,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沈均。”
霍应淮的视线没有离开那份文件,他掩在阴影之中,阴影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晦涩,如墨沉重。
“你僭越了。”
这一刻,甚至连从大学开始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沈均秘书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霍应淮抬起头,用下垂的手握了握,虽然下半身的截瘫没有影响到他的上半身的功能,但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是觉得自己手部的力气也随着那一撞消失了许多。
除了这之外,还不能自主坐起的腰,不能挪动的腿,如婴孩一样没有办法脱离尿不湿的下半身,被困在这张狭小床铺上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不行。
他嘴角勾了勾,想是在讽刺沈均的痴心妄想,但更像是在讽刺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你让我以什么理由继续担任霍氏首席执行官的职务。”
“重新打印一份给我签字,然后交给董事会。”他最后看了眼沈均手中被自己捏出痕迹的白纸,挥了挥手:“去让他们准备正式的离职公示吧。”
沈均还想劝他什么,但霍应淮只是摇了摇头,重新靠回了身后的枕头上,转头看向纱窗上的波光粼粼。
见状,沈秘书只好默默离开,留给霍应淮一片宁静,让他自己继续思考。
只是在他离开时,还是听到了那一声微叹。
“十年了。”
沈均快速离开病房,尽职尽责地关上病房门,背靠着病房走廊微凉的白色瓷砖,手背按在了自己的眼上,温热的泪水从他的手背处流下。
十年了。
是霍应淮的十年,也是他沈均的十年。
从20岁到30岁,从大学到社会,从舍友到上下级,从一位大山中的男生成长到现在走出去别人都要恭敬一声的霍氏集团的秘书室秘书长,沈均这一生的三分之一都是跟在霍应淮身边看着他将霍氏集团这艘巨轮推上一个新的巅峰。
在他手中轻飘飘的两张纸承担了霍应淮十年的心血与青春,这些时光一点点凝聚成白纸黑字,只变成了公告上一句轻飘飘的:因个人原因辞去公司执行总经理职务。
沈均恍惚间想起,那年霍应淮刚刚接任总经理职务时,被一群董事会的老东西灌倒在办公室抱着垃圾桶吐了四五次,沈均和其他秘书都被他强制要求不能进办公室。
即使隔着隔音墙,他还是能听到那呕吐的声音,那声音撕心裂肺的,好像要将整个胃都吐出来重新清洗一遍。
当他重新进去的时候,房间中弥漫着烟酒的奢靡味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腐,令进屋的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霍应淮应该是冲过了,他的脸上还有醉酒后的潮红与迷离,发间上的水滴滚落到半扯开的领带处,身后是城市的迷离灯火。
他站在高楼上,将失败与懦弱踩于脚下。
惆怅,失落,无奈与彷徨。
沈均冷静了下来,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很快又恢复成霍氏集团那位仿佛工作机器人一样的秘书室秘书长,他平静地转身,准备去打印一份新的文件,却听到了仿佛是直冲自己而来的脚步声。
那声音干脆利落,带着要来砍人的气势,沈秘书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了熟悉的一个身影。
她今天穿着一身红裙短裙,鞋子也是jc的红鞋,就像是与洁白苍白的大雪格格不入的烈焰,带着火焰,就像是在酒吧那天一样,踏过黑色的倒影,来到了他的面前。
沈均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低下头道:“秦总。”
“沈秘书是贵人多忘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