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着记忆中的沈庭玉,半大的男孩套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女装,披散着长发被年长的皇子骑在身下厮打,取笑。
周围的宫人跟着皇子们一起哄笑。
少年从砖石泥水中抬起脸,脸上的脂粉晕的姹紫嫣红,却仍难掩眉眼绮丽。
他恶狠狠爬起来,牛犊一样撞开身上比壮了两三倍的哥哥,换来三拳两脚。
几个皇子扑上去,瘦弱得如同女孩一样的少年竟一步都没有后退,反倒嘶吼着与哥哥们撞在一起,漂亮的脸蛋上是野兽般的神情。
一群金尊玉贵的皇子在泥水中打着滚,各自都是往死里下手,与野兽没有什么两样,而其中最凶最狠的却是最小的那一头。
这一幕留在郭恒的脑海深处让他记了很多年。
当初的男孩已经长成了少年,这张脸果真长成了与当年那个薄命美人的模样。
只是今日眼前的少年与当年相比,眉眼间多少有些让人说不出的不同。
这种不同让郭恒不太安心。
“殿下一晃眼就长得这么大了,老臣记得上一次见殿下,殿下还是很小的一点呢。一切都变得太快了。”
沈庭玉侧过头,一双黑眸看不出情绪,“世事变化本就寻常,若是永远一成不变,才是怪事。”
“殿下说的是。一成不变才是怪事,如今这天下,这北靖也该变一变了。沈吞云这小子六亲不认连自己的亲大哥都杀,您被他扣在手中这么多年,实在是受苦了。”
北靖如今的掌权者是昭王沈吞云,但北靖的基业却与沈吞云无关。
这位昭王上位的过程算不上光彩,当然,如今这个年月大人物们上位的过程都算不上光彩。
只是沈吞云尤为不光彩一些。
他是靠着一杯毒酒,毒杀了毫无防备的兄长沈破雾,由此夺得了本属于兄长的一切。
至于沈破雾的子嗣,只留下一个最年幼无害,性情最荒唐的沈庭玉给世人看他只是代掌大权的周公仁心。
其余年长的皇子随着时间流逝皆被沈吞云以各种理由杀死,赐死,还有几个意外而死。
若不是沈庭玉处心积虑的谋划,他此时本也该作为监军的太子西出芒山,死在乱军之中了。
因为上位的不光彩,曾经北靖基业初立,沈破雾横刀立马,地盘没打下来多少,便狂到敢率先自加九锡,称帝一方。
轮到沈吞云,不敢加自己的尊号,只敢称王。
也因着这份得位不正的不光彩,沈吞云对兄长留下的几位悍将,尤为防备。
恰巧,郭恒便是最被防备的一位。
若不是他那位叔父笃定他一定会死在监视他的武卫与伏击的柔然之手,绝不会这么大方的给他监军之权,更不会放郭恒出卲关。
沈庭玉很轻的笑了一声,“我便是再苦,也不及将军多年于叔父掌中忍辱负重。如今你我总算是否极泰来啊。郭将军,”
“可不是!多亏殿下妙计!今朝以殿下之计,趁大军出行。让许光以手令骗开向阳关,这些狗娘养的来不及反应,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子都破卲关了。届时老子五万大军打着殿下的旗回攻高平六郡,丢了向阳关与卲关,沈吞云这小子他妈的就是个屁。到时候抓到他,我要把他脑袋摘下来贡在我大哥坟前。”
“倒是难为郭将军一片赤胆忠心。”
“我老郭跟您父亲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这条命早该跟着大哥去了,留着这条命苟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只要能报大哥的仇,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任殿下差遣!”
八尺的壮汉将胸口拍的砰砰作响,说的豪气干云。
沈庭玉看了他许久,才笑着说道:“好。知道郭将军这样忠心耿耿,我便放心了。”
“取回北靖,殿下登基为帝,咱们北靖占着这金平城,南下北上,那是进退自如。何愁天下!”
沈庭玉低眸看着窗外的人,“若是让将军作为前军攻城,拿下金平城,将军最想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这还用说?当然是兄弟们放开了一起松快松快!喝酒吃肉,再寻些娘们作乐!兄弟们拼杀一场,得让他们捞个够,好好享一点福。”
郭恒转念道:“哈哈哈,殿下也到了要想女人的年纪了吧?到时候我寻几个好的小娘们送殿下!”
一帮刚打完仗的兵要松快,要享福,要捞个够,大抵便是城中百姓便谁都松快不起来了。
这世上的人心,便是坏到这般地步。
他的好姐姐若是听到这番话,她若是见到那样的场景又该有多失望呢?
他喜欢她,于是便与她好似成了一体,事事都会想起她,在不该想起的时候。
沈庭玉抬起手,手指搭在木窗的菱格中,垂眸向下看。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改变原本的计划。
在这种关头,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放弃最好的机会,那么他的安全一定会受到威胁。
所谓慈不掌兵。
光是想要改变最初的部署这一点就足够蠢了。
城中的百姓,或者说,她的喜欢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长街上少女若有所觉,她停止和其他人的交谈,抱着花纸,仰头视线遥遥望过来,冲着破楼上的小窗一笑。
少女的脸浸在冬日正午的阳光里,清凌凌的眸子含着笑意,颊边两个小酒窝,空气都仿佛变得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