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害怕谢无澄的那双与其母亲一样的眼睛。
因为强迫将山青带进宫,他愧对山青;因为山青的傲骨和无法折服,他害怕山青。
谢无澄忽然笑了,没有人察觉到谢无澄脸上的细微笑意,除了老皇帝。
老皇帝死死盯着谢无澄,僵硬的嘴角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但谢无澄读懂了那双恶毒眼神在说什么。
“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老皇帝躺在病榻上即将迈向死亡,在心爱的儿子们互相伤害乃至死亡时,他对谢无澄恶毒地下了诅咒:“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因为你是谢家的血脉,你的母亲再怎么想要逃脱我的手掌心都无法离开,更何况流淌着谢家血液的你呢。
你无法掌握你的命运。
老皇帝在床上下了最后一个命令,一把火烧了大殿,随后一命呜呼。
他疯了。
这是周围人的第一反应。
但大火还是在浓浓夜色中燃起,有人想要趁着夜色夺去万人垂涎的位子。
谢无澄几乎忘了那夜他如何活了下来。
宫中之人也都忘记那夜的乱战。
他们只记得,谢无澄坐在殿前,坐在鲜血染红的玉石阶,背后的火光淹没在倾盆大雨下,前方是乱箭下的尸体,他如同疯癫一般大笑。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去见她。
她仍是宫里唯一的纯白色,而他,已经在火光下被染成了浓墨的黑色。
这一夜,新帝即位。
***
卫晞看着谢无澄登上皇位,做了夏国的皇帝。
登基大典时,他看起来无悲无喜,似乎做不做这个皇帝都可以。
宫中势力盘根交错,新帝权力不稳,总要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情,他总要压抑自己内心的情况,还经常去慈宁殿扮着母慈子孝的场景。
谢无澄午夜梦回总会惊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个老皇帝。
但如今的他无法再在睡不着时跑去看看小花奴。
他眼神中一丝余光都不会再分给偏苑。
只有在一旬一次的未晞去藏书阁整理书籍的日子,谢无澄才能在重重帷幕遮掩下见到她一眼。
谢无澄心里清楚,他无法一直瞒下去,太后的人总会查到偏苑的未晞。
外戚干政,安平王在西北虎视眈眈,先帝荒唐的晚年耗尽了夏国国库。
他的位子撑不了多久。
谢无澄想办法送未晞离开这儿。
但他没想到,有人快他一步,将未晞的身世告知了她。
小花奴未晞站在阴影下,听完了自己曲折的身世。
“先帝是你的杀父仇人。”那人轻声道,“你竟喜欢上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将你藏在那老皇帝眼皮子底下正是为了这一刻,那么多人为了护你拼了性命,你得为他们报仇。”
未晞瞳孔一缩。
啊,原来他是夏国的皇帝,曾经的七皇子。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那个给自己讲故事、透过门缝和她拉钩说以后再见的少年如今坐上了皇位。
卫晞默默看着小花奴未晞,看她躲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那人给她的那把匕首。
她忘记了曾经的事情,忘记了做卫晞时的经历,她忘记了父母的面容。
可她毕竟是卫家的孩子。
她是不是应该报仇才对?
可是害死她全家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
难道她要杀了新帝吗?
未晞蜷缩在角落里,放下那把匕首,拽出脖颈上的那条红绳。
红绳上挂着一个温润的小兔子玉坠。
那人说,太后那里有一个同样的小兔子玉坠。
未晞的母亲陈氏曾与山青是好友,两人都属兔,两个一模一样的兔子玉坠是为了纪念彼此的友情。
只是山青手中的那一个被先帝夺去,后来到了曾经的皇后、当今太后手中。
未晞想要去看一看,看看太后那里的那个小兔子玉坠。
她是宫中的花奴,没那个胆量杀人,也没有能力逃出深宫。
她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不懂权力到底为什么引得那么多人为此生为此亡。
她只想看一看另一枚小兔子玉坠,见到了,她也就知足了。
未晞在此时已经预料到她的命运。
可她没想到变故来的这样快。
她被人砍去小指,忽而传出传言说她为了救皇帝断去一指。断去一指很疼很疼,不过未晞内心没有太多波澜。
她看着伤疤,觉得这样还好,这样一来,那个午后,她和那个少年拉钩许下的诺言彻底消失。
而后她被引起御花园,在那里见到了新帝和太后。
未晞跪下,将头深深低下。
圣上来了旨意,将未晞封为婕妤,让她住在了揽月轩。
搬进揽月轩的第一夜,未晞没有见到谢无澄。
而后的每一天,她都没有见到谢无澄。
揽月轩位置偏僻,少有人来。
她与其他人都不熟悉,只有梅婕妤偶尔来这里坐坐。
见到梅婕妤的第一眼,未晞就知道,她与自己一样痛苦,都无法在这深宫中生存下去。
可她们从未聊起过去,也没有畅想过未来。
她们只是坐在殿里,听风吹过窗户,见日头一点点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