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不管借着什么样的缘由、什么样的契机,我们总要聊聊不是吗?即便装得再若无其事,我们也回到从前那样。”
她垂下眼眸,“自欺欺人的日子该结束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和程厉敌对。
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程厉,但她没有。
因为这个人养大了她,并给了她从未给过任何人的珍视和偏爱。
程厉眸海暗了下来,微微眯起,“现在回想,在你小的时候,我真不该让钱雪松那个老学究当你的老师。他教了你太多没有用的东西,将那些虚伪的道德和怜悯灌输进你的脑袋里,才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不喜欢和不赞同的东西,不代表是错的。”戚暖说道。
程厉嗤笑一声,“我只是太宠你、把你养得太好了,才会让你对人、对这个世界永远抱有期待和善意。”
戚暖垂眸,“是吗?其实老师教给我的东西曾经一度令我作呕。他在我还小的时候,把一个美好友善的世界勾勒给我,却在临终时嘱托我,离开天空城,四处去看看。”
程厉顿了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这就是你12岁时执意离开天空城外出执行任务的原因?”
“是。”戚暖坦诚道。
“呵,你听他的话胜过听我的。”
戚暖的目光缥缈起来,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
“我从来都知道,这个世界肮脏阴暗、虚伪恶心,和人性一样,是绝对不能去试探的东西。我按照老师说的,一个人离开天空城,四处游历。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七区,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很恶毒的青年……”
她缓缓诉说着,“这个人抢劫放火,偷鸡摸狗,每天想着不劳而获,四方邻里都被他欺辱过。后来,有一天他死了,为了保护母亲,被继父分尸,死的时候却没有挣扎,因为他用生命保护的母亲正在帮继父按着他……”
“他死的时候很绝望。”戚暖说道。
青年是一个十足的恶人,却很爱他的母亲,但爱这种东西很少有对等的时候。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安慰自己,因为这里是七区,暴民遍地、混乱贫穷的七区,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后来,我去了九大区中最繁华祥和的一区,见到了当时以温雅正派出名的行政官正在演讲台上安抚暴动的民众,他说的情真意切,令在场的很多人动容流泪,纷纷散去。”
“但没过多久,那名行政官就命人将所有闹事者的妻女关进铁笼里任人轮/奸、任野兽啃噬……他所管辖的区域内再也没有闹事者,和平来得轻而易举,可歌可泣!”
“我开始恨我的老师,因为所有的信仰崩塌了,他教我的一切明明是错的。”
“之后,我又走过了很多地方,在连年阴雨的废城里,在人性阴暗到极致的九大区,我见过恶贯满盈的夫妻、易子而食的父母、残杀老人的儿女、相互背叛的手足……”
“在这世界上,善良的人会被恶人碾榨,重情的人会被狠毒的人欺凌,有心的人会被旁人将心脏鲜血淋漓地挖出来。这个世界何止是不完美,它……冷血、冷酷、阴暗,不该被摧毁吗?”
戚暖质问道。
她眼神空洞又冷漠,像跌进一望无际的死海中。
——漆黑,晦暗,宛如这个世界。
沈厌总说,她和时凉是不同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们是骨子里一样的。
他们比任何人都绝望,都厌恶,都憎恨这个世界。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要反对我?反对审判制度?”程厉阴沉沉问道。
“因为我看不到光,因为审判之下产生的强者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群禽兽罢了。”
程厉冷笑道:“你不知道越弱小的人内心越阴暗吗?因为他们站在泥潭低谷里,日夜倍受折磨,再加上心智薄弱,很容易滋生出各种邪念……这群人就像供养蛆虫的粪土,在腐烂与恶臭中憎恨所有自己得不到的、光鲜亮丽的事物,进而酝酿出这世上最极致纯粹的邪恶。这就是你同情的弱者,他们本身就是垃圾。”
“我同情的并不是弱者。老师所教我的东西虽然大部分过于理想化,但有一句话是对的: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上,强和弱并不一定是唯一的审判方式,美好而温柔的世界来源于那些甘于平庸却深爱不息的人。他们才是伟人,尘埃才能组成世界,而不是强者的狂妄无知。”
就像于归的母亲、沙城的老板娘,以及无数如今在九大区艰难求生且始终没有放弃善良的普通人。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
“阿暖,你太天真了。”
“你知道我没有说错,你知道审判制度是有问题的。”
“戚暖!”
程厉怒吼一声。
“现在收回你说的话,好好道歉,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彭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整栋别墅都晃了晃。
【警报!警报!警报!有入侵者!!】
别墅的防御系统发出警告。
但主殿中的两人没一个理会,而是沉默地对峙着。
片刻后,戚暖再次抬头,目光坚定,语气格外平缓。
“厉,你只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你一手养大的孩子,从小穿什么衣服、什么时候笑都由你来决定的孩子,有一天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你,并试图反抗你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