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百姓开始将希望寄托于神佛,日日入庙,上香祈雨,但旱魃为虐之况却并未因此有所改善,晴空无云,仍旧不见一点雨丝。
如此境况又持续了半年左右,眼见无法播种,来年定然又会颗粒无收。正所谓,民以食为天。但天已塌下,食不果腹的百姓一气之下便将怒意转向庙堂。
山下村民扛锄操锹,将凌空寺围地水楔不通,寺中十二名弟子皆戮力同心守住庙门。
而身为方丈的玄一却置身庙外,同盛怒的村民以礼攀谈。
扶疏在水缸里也能听到村民的怒吼声,几乎都是质问,为何他们供奉的香油钱一分没少,却仍是求不来一点降雨。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解释都显得非常多余,也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所有无力的安抚都弗若一场大雨来得酣畅。
玄一的声音很快被怒吼声湮没,村民不由分说地挤开庙门后面师父们以肉躯建起的壁垒。
混乱声中,扶疏听到有人在唤师父,有人在唤师兄,也有人在唤师弟。
她当下一急,玄一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扶疏在水里急得打转,一时乱了方寸。
村民涌进寺庙后,开始疯狂地打砸庙里的东西,一个举着锄头的络腮莽汉瞧见扶疏所在的鱼缸时,当场怒不可遏,痛骂道:“大半年没有下一滴雨,而这群和尚竟然拿水来养鱼,鱼比人还金贵?我呸。”
说着,锄头一挥,“嘭”地一声,水缸终归未能幸免,应声而碎,缸里的水“哗”地流了一地,扶疏也被这股急水给冲了出来,在地上扑打尾巴,也终于看清庙里的状况。
场面极其混乱,平日里淳厚的村民此时就像被困多年的猛兽,摧毁着庙里一切不堪重击之物。
殿里的佛像,庙中唯一的菩提树,天王殿正前方的香炉,皆无一逃免。
十几个僧人势单力薄地拦着几十个正扛锄乱砸的村民,满头鲜血的玄一也在其中,一个弟子紧紧护在他身侧。
“道川,玄一。”扶疏焦急地呼唤,但她的声音却被一片咒骂声和盈耳的“哐哐当当”盖住,玄一没有听到,也没有注意到水缸已破。
玄一近乎敷面的鲜血像是一颗淬毒的利钉,生生扎入扶疏的心脏,整个人仿佛正被人架在旺火上炙烤,她旋旋停止摆尾,望定玄一,身子开始颤抖。
倘若有人此时朝这里望上一眼,那他便能看到,地上隐约躺着个白衣女子,眨眼功夫却又消失不见,定睛再看,仍是一尾白鱼。
扶疏不折不挠地做着努力,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玄一,绝对不许。
身上似负九鼎之重,她拼命硬抗也只能动其分毫。情势愈见紧迫,缠身的束缚却又挣脱不开,扶疏自觉心肝都快震裂,却仍旧只能同一尾死鱼一样躺在地上。
而那边,玄一突然倒地,护在他身旁的弟子当场失色,立马蹲身摇他,又惊惶大喊:“师父,师父。”
“道川。”一道撕裂心肠的呼喊声破嚣而出,扶疏的身子颤动地越发厉害,周身气血一逆,当场喷出一口鲜血,瞬间在地上的水滩里洇开。
白衣女子起身之时,已变成今日下山未归的玄梵。
扶疏一个箭步跃到玄一身旁,手覆在其面门上,低声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
玄一微眯的双眼在瞧见眉心一点朱砂红的玄梵时倏尔睁大,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额心,又徐徐将目光移到其手上,扶疏连忙将手往后一缩,借着玄一的僧袍,挡住腕处显露的白鳞。
“师伯。”旁边才十二三岁的小和尚泪眼婆娑地看着扶疏,“师伯你受伤了,你……你的额头……”
扶疏收手起身,低头顾眄,“护好你师父。”语罢,趋步顿走,出庙门之时,她猛地捂住心口,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说到底,此事的根源来自久旱,只要有水,村民就可耕种,便不会再有人责怪玄一,也不会再有人伤害他。
扶疏虽非掌管风雨之神,但她却有蓄水之物,纵使杯水车薪,不试又怎知行是不行。
第86章
凌空寺所处之城,名归稷,虽仅有奉河一水经过,但此地土壤肥沃,雨水颇丰,十分适宜耕种,因此,城中百姓多以农桑为主,日常生活用水,也多倚恃奉河或自掘水井。
不知何故,近两年降雨甚少,河涸苗枯,不闻一丝雷声,如此一久,存粮再丰也抵不过两年颗粒无收。百姓生在水火之中,怒气犹如洪水滔滔,堤梁早已不堪重负,决堤不过朝夕之事。
扶疏深知玄一心地仁慈,诚然今日受到此等对待,他也绝不会有半点责怨,但天降灾劫,实非人力能为,而她自是没有那么伟大,心系天下苍生,她只希望玄一能世世安好,她可伴其左右,如此方好。
可眼下,玄一并不安平。
丹顶鱼族一直以来都力微量寡,虽说他们是回乌河里唯一得幸开启天灵之类,但几千年来,却未能如先祖所期那般成上气候,反而无端遭了灭族之劫。
不过,他们也并非全乃庸庸之辈。多年前,丹顶鱼一族就曾出过一个能人,那人名叫凌项。
此人行为乖张,常常不将其他族人放在眼里,致使无人愿与其共处,而凌项也丝毫不在意众人对他的明嘲暗讽。
凌项颖悟绝伦,自小在修法上就显出天赋之资,其他族类百年的修为,凌项只需三十年便能达到,甚至远超。他虽举止怪诞,为人傲慢,但在修为这上面却一点也不含糊,更不恃才傲物,只潜心静修,不与人多作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