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族之人此时正围在我的寝洞外,焦虑地讨论着黑风将出之事。
七子山神当年留下的这句话,在我降生之后,便犹如一道不可破除的魔咒,锢在每个人的心头。
二十余年来甚少表露出的胆战心惊,在今夜的山震过后,如滔滔洪水般席卷而来。
在从山顶走下来的路上,我便已想好应对之策,如今情形,唯有一走可解。
当然,要走之人里并不包括我,我不会走,也不能走。
我和见欢并步而行,先我们一步下来的阿哥,此时已被众人合围于中间。
整族共五十七人,若加上小慈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便是五十八人。
我寝洞外的一小片空地几乎再无多余的立足之处,众人皆七言八语地询问情形,阿哥无奈地摇摇头,“未得银杏爷爷允许。”
此话一出,众人俱神色忧忧,频频发问,猜测纷纷。
阿哥一时不知该回答谁的问题,同我一样不明内情的阿哥显然有些招架不住众人不断的发问。
而立于边上的阿娘却不住地左瞧右望,似在目寻,当看到我时,阿娘焦炙的神色当即一舒,大声唤道:“女儿。”
见欢一双愁眉锁眼的爹娘,在听到阿娘的喊声后,瞬间转过头来,紧接着双眼一亮,齐声唤道:“见欢,你跑哪儿去了?”
“去山顶了。”见欢边应着话,边朝他爹娘走去,刚行出几步,又忽然回头,看向我。
我冲他一笑,转即移开视线,看向惶惶不安的族人,微微摇头。
见我摇头不语,才静下片刻功夫的人群又是一阵哗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在猜测,却又思之不得,显得焦苦难当。
小墨一手扶着小慈,一手扒开人群,凑到我身旁。
小慈一把将我拉到旁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银杏爷爷为何不许?”小墨亦是一脸疑问地盯着我。
我反握住小慈的手,“小慈小墨,我们自幼一同长大,你们打小便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话,你们可愿听?”
小慈和小墨不约而同地猛点头,“听,你说什么我们都听。”
“那便好,明日一早,阖族离山。”我看向小墨,分外严肃地道:“小墨,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小慈,哪怕她打你骂你,你也要拉紧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半步,你可能做到?”
小墨郑重颔首,扶着小慈的手不由一紧,“小慈是我的妻子,身为丈夫,我合当如此。”
小慈目光盈盈地望着小墨,小墨亦感受到妻子的心意,伸臂揽住其娇肩,柔柔圈入怀中。二人目光交汇的一刹,我似乎瞧见了漫天飞红的锦花。
此决定,我未同任何人商榷,即便身为族长的阿爹,我也没有等他自山顶下来,再商议对策。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只有离开,远离是非之地。
我的族人是照耀我整个生命的太阳,只要他们还在,我便还有家。哪怕最后不能脚踏归途,至少魂有归所。
我只有一双手,护不了天下人。我也只有一颗心,容不下太多人。我只愿身边人,一世安稳无虞,便已足够。其他的,尽力而为。
小慈收回凝在小墨眸中的目光,转向我,右手摸上隆起的小腹,笑意加深,“千樰,你不是一直想同人那般,住在四四方方、有砖有瓦的房子里吗?我们离开天穹山后,便寻一处炊烟袅袅之地结居,一族人还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我语气坚定地道:“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叮咛好小慈小墨后,我步入众目之心,轻轻握着阿娘的双手。这双牵着我长大的手一如当初那般温暖柔润,从未变过。
看向族人,我温温淡淡地道:“明日一早,阖族离山。”
不出意料,众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蹙眉低思,似在逐字解析我话里之意。
而被围于中间的几位老长辈却面不改色,似乎早已料到。
我虽不是族长,但由于身赋奇灵,又是雪眸,所以在族中声望也不算低。只是因着年龄不大,自出生后便一直被族人护在山上,倒养出一副喜爱玩耍的心性。不过,但凡牵扯到族里大事,我却半点都不含糊。
“千樰……”阿哥唤了我一声,欲言又止。
“阿娘,阿哥,不管今后去往哪里,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就是最好。至于黑风,七子山神当年都未能将他除去,何况我们。黑风出来,不过早晚之事,寒冰洞关不了他永久。我们留在山上,只是当先成为他的手下亡魂罢了,不起任何作用。至于我,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水来土掩,总归有法子应付。”未及阿哥作出反应,我忽地拔高调子,朝众人说道:“今夜之事,大家权当梦一场,还有两三个时辰便要天亮,回去拾掇拾掇物什,天一亮,我们便陆续出发,分成五拨,离开天穹山,到临穹县东南外的梅林汇合。”
一语落下,众人似还在梦中沉迷,恍恍惚惚地散去。大家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一无所知,未有反驳之声,只是三五人相携,讨论着离去。
片刻前,还将我的寝洞围得滴水不漏的五十来人,此时只剩下六七人。其中有两人一身大红喜服,但其身上的喜庆之色却与之阴郁的面色对比鲜明,我连忙出声唤住二人:“昔邪,若谷。”惋惜道:“你们的婚事,恐怕要延后了。”
昔邪和若谷相视一眼,昔邪转过头,笑对我,“千樰姐姐不必为我二人之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