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将难题重新抛回给杨隆。
弗及杨隆应之，一个略显萎顿的声音在门外曼声响起：“老拙来迟了。”
众人一齐望去，只见披发而来的秦掷在一个老仆的搀扶下跨过门槛，摇摇晃晃进了花厅。
于奎当先招呼道：“秦公，宿醉方醒，还好？”
“岂堪少年时？”秦掷摇了摇手，“老了，再过两年，老拙就该入土了。”
杨隆笑道：“军师可别这么说，您还能再活一百年。”又对老仆道：“快扶军师上坐。”
那占也道：“钟未鸣，漏方始，先生春秋鼎盛。”
秦掷冉冉坐下，瞥向那占，道：“戌亲王慧心妙舌。”
秦掷此言，一语两意。那占方才那一番天性之言，秦掷当是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伯劳之难，想必也是秦掷发难。
“先生面前，晚辈不敢班门弄斧。”那占这话，不是自谦，也并非奉承秦掷，他是打心底里敬服秦掷这人，服其过人才华，敬其梅竹傲骨，更钦其以笔为矛、针砭时弊之勇。
不知半晌未语的索多是因秦掷一言触景伤情还是如何，竟也莫名念了句：“百年那得更百年？”
沉默许久的张井冷不丁冒了句：“索多大人下回出海，再莫是剿我们窝子。”
索多眼珠一斜，搭在高几上的右手不由自主收在腿上，“老夫也但愿不是。”
那占未插言，转而看向杨隆，结束从昨夜到现在双方互相投石问路之状，单刀直入地道：“杨帮主，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们不妨谈谈这笔生意。”
杨隆漫条斯理地道：“愿闻其详。”
第195章 尺棰不尽
若要让其臣之,必先令其服之。若要令其服之，则需以利诱之。
所谓招安，不过是一场利益之间的交换,实力之间的斗劲。
那占将王室所能给出的惠利及条件逐条摆出，堆在金蝉帮面前。
花厅里，两大阵营临阵对垒,明里风平浪静,暗里浊浪滔天。
静默片刻，杨隆突然笑了一声，道：“我帮若同意归顺，那吾等岂不是要对王室俯首称臣,接受王室的统治？而碧丝绦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东渊国之土,这也意味着金蝉帮要接受随之而来的赋税徭役等种种轨制。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我金蝉帮吃了亏。戌亲王，这不划算呐。”
未等那占开声，秦掷又捡了其中一条接着分剖：“凡东渊国之行往商船,所得之利,百分之三归金蝉帮,但金蝉帮需护其碧丝绦方圆五十里之安。利薄事重，东渊国是瞧不起金蝉帮吗？还是觉得金蝉帮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一点蝇头小利便能随意打发了去？”秦掷声色渐厉。
杨隆也笑呵呵地道：“海司长,岂有帮主当得自在？”
二人,一勾红脸,一勾白脸，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是却意。
尽管二人机锋并向,那占却始终稳坐钓鱼船,道：“诸位切莫误会，吾国绝无此意。”
杨隆往后一仰，姿态疏懒，面上始终带笑，“鄙帮不过化外之地，尽是蛮民愚夫，浪里来去，弟兄们都浑惯了，受不得拘束。更何况，杨某不过承各位弟兄厚爱，才挂了帮主这个名头，此等大事，杨某还是做不得主的。”
一番不孚托辞有意堵上那占将出未出之言，不过身负王命的那占并未因此有杞人之忧，反倒是一直在克制的索多终于听不下去，突然站起，义正辞严地力劝：“在座诸君无不是英雄好汉，想必当初落草也是逼不得已。而今王室有意将金蝉帮扶上正道，恩泽又这般优厚，你们又何苦死守这一僻荒岛？”
“索多大人此言差矣。”于奎半点不留情面地当场驳道：“我等正大光明地在这里落禾为家，不妨天，不碍地，梗着谁了？而且，什么是正道？什么又是歪道？谁能拧清？”
于奎多少有些强词夺理的意思，索多素来不善机辩，一时间无言以对，直气得脸红脖子粗。
而在场几人，除了那占，都似看笑话般觑着索多，杨隆和秦掷的目光更是在索多和那占身上轮转，像是在猜想接下来那占会如何应对。
身处众目之心的那占却丝毫未受影响，而是慢腾腾地抿下一口淡茶，望向于奎，反问道：“尺棰不尽乎？”
秦掷闻言微愕，只一瞬，倏忽放声大笑。
众人皆一脸不解地看向秦掷。
“秦公所笑为何？”于奎出声问道。
“东渊国王室竟出了个这么机变的亲王，真叫老拙大开眼界。”秦掷答非所问地夸了那占一番，又道：“戌亲王之志略，恐不单单只是招抚我金蝉帮罢？”
那占随即拱手道：“那占愿与诸位好汉结友，还望诸位莫嫌。”
索多闻言一愣，旋即面色大变，欲言又止。
杨隆笑道：“本帮之友，非盗即匪，不知戌亲王属于哪边？”
“既非盗，又非匪。”那占掷地有声。
张井突然严声道：“那便当不得并肩子。”
而一直未发声的周录也忽然说话：“不是友，那就是敌。”
这两人似乎商量好似的，皆出言不善。
老实说，那占在于奎三人各自报了名姓之后，心理的确起了不小的变化，震撼和唏嘘交织成网，困在网中的那占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就像是那占在某个地方酿上了一坛酒，任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