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凉月与太微初入长晏城当晚,媆媆便已有所觉,但不知其意图何在,为避免打草惊蛇,故而那夜有意未归,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之后发觉二妖并无恶意,且有意隐藏妖气,似乎只为贪耍而来,兼之又格外喜爱凉月泼顽不驯的脾性,遂设计将凉月拘在宫中,磨其心性,旨在有朝一日可以将此事托付。
只是不曾料想,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
媆媆曾不止一次地疑问过始祖当初为何会立下这个看似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荒唐的规矩,但当后来知道王兄与空鬼的绸缪时,尤其在诡异万端的商阴之战发生后,媆媆便开始放弃追溯此事因由,因为她由此更加确定,空鬼并非凡人。
观蕊族历来修的便是控花之术,虽然传到媆媆手里时,已是一代不如一代精进,但代代相传之中,专控迦南的《浮世空悲》却被作了严厉要求,首学之要任即在于此。
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迦南分明是绝迹之花,精之何用?
由此可见,观蕊一族存在的主要目的,极有可能是为空鬼,个中宿怨深浅,可窥一斑。
至于观蕊族始祖牡姝与空鬼之间有何纠葛,无人清楚,亦无可考。
不过,媆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雷打不动的规矩,十有八|九也是为空鬼所设,并且,伤害之意甚重。
空鬼此人,越发像一团化之不开的迷雾,近来所生之事,几乎桩桩件件都与之有关,
凉月身上冰霜愈来愈厚,甚至于连目光都仿似散着凛凛寒气,视线从龙篴上移开,转而睐住太微,气息虚虚地道:“既如此,太微,龙篴你务必拿好。我眼下状况,实已难支,恐当不得大任。”
苍驳握紧了她的手,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高耸的剑眉毫无往昔锋芒,余的只是烈火焚青山的焦躁。
素来温雅的太微一拳捶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孟不怪,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归尘子幽幽地道:“孟施主已死。”
凉月和太微不约而同地问道:“何时?”
“昨日,勾斤、犭棺已除,还有……”说到这里,馒头忽然收声,低垂着头,耷着长耳,神情落寞。
再观苍驳和归尘子,面色晦暝,苍驳一双血瞳中更是噙满隐忍,而适才被她所忽略的一点突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便是那个寸步不离苍驳之人,竟未随行到此,胸中一口血气登时上涌,直教凉月遍体生惧,一字一顿地问道:“还有什么?”
见无人回应此事,梅鹤仙人遂出声道:“跟着苍驳的那孩子,在逐日山化成了一堆白雪。”
太微一脸震骇,不可置信地道:“北行?”
梅鹤仙人颔首以示。
“北行……他……他……”凉月整个人一僵,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归尘子又叹息道:“江施主和雀施主……”
凉月猛地瞪大双眼,促声问道:“江叔和雀姐姐怎么了?他们不是去长晏城护伴圣驾了吗?”
馒头喟尔道:“孟不怪为威胁苍公子交出后虚剑,将二人掳来,百蚕啖肉而死。”
太微眼珠滚落如雨,歪倒在青扇公子臂膀中,“江叔和雀姐姐都是极好的人啊。”
凉月情绪陡至崩点,吐息急促,撕扯衣角,眼角恨意化刃,一片片削过脑中那个熟悉却毒胜蛇蝎的影子,忿声低喊道:“孟不怪,孟不怪,孟不怪……”
归尘子双手合十,长腔一拖:“阿弥陀佛,孟施主业已恶果自食,害人者终害己。”
“死得好。”凉月声冷如冰,“自作孽不可活,古往今来,但凡天怒人怨甚深者,终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霜降,”九夭额间殷红如血的花钿渐渐失去鲜丽,黯淡的与之神气一般,无光无彩,“你该有个好下场的,你该有的。”
凉月侧目看向苍驳,眉眼之间俱是一派温情脉脉,“孤寂了无穷尽,浑不如终于洞房花烛前来得美好。我还图什么呢?再图,便当真是贪了。”
说话时,凉月一直在暗暗蓄力,几乎想要将全身仅存的全部力气悉数聚于右手上,及至右手稍感松泛,方道:“劳烦九兄凑过来一些,我有一事相告。”
九夭不疑有他,只依言靠近,蹲身附耳,欲闻其言,谁料,凉月突然伸出右手,猝不及防地抢过九夭掌心那半颗灵魄,接着以疾风之速将灵魄化进苍驳心腔,一连串动作毫无阻塞地完成后,霎时间,凉月仿若无牵无挂地长舒了一口气,“寸芥之心,万勿嫌弃。”
“凉月。”
“霜降。”
太微和九夭齐声大喊,两人不约而同伸出去想要阻止凉月的手,在愣怔须臾后,缓缓垂下,形容上皆端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苍驳一把抓在胸口处,另一只手则撑在地上,支起半躬之身,半颗灵魄入体后,苍驳的情状却急转直下,由于凉月用上了十二分真气将灵魄逼入苍驳心脏,想要增强其三魂七魄的同时折断迦南之根,行两全其美之事,可灵魄入体之后的实际情况却明显与先前预想有差。
“怎么回事?呆瓜,你怎么了?”凉月登时方寸大乱。
照理说,一千四百年修为的灵魄,即使只有半颗,让凡人长生不死是绰绰有余,对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来说等同于一步登天,白捡了七百年道行。
但凉月这半颗灵魄进入苍驳体内后,却似乎受到了极其强劲的排斥,珍贵的灵魄反倒成了一项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