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姬是魁帝二十六岁那年自宫外带回,可谓是极尽荣宠。
但魁帝的倾心付与却似乎并未真正打动秋姬,总见她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日常妆扮也不似其他宫妃那般珠围翠绕、绫罗绸缎,而多以简素为主。在魁帝跟前礼仪周到,也大方得体,几乎挑不出任何过眼的毛病,可始终少了些亲近。
不管魁帝如何花心思讨好,赏珍宝,赐华服,秋姬也只是淡然一笑,彬彬行上谢恩之礼,便命人收入柜中。丝毫瞧不出得到一国之帝赏赐的欢愉之色,这令魁帝愁闷不已。
但秋姬也并非一物不好,入宫当年自宫外带来的峄阳琴便是其珍视之宝,日日抚之。
起初,魁帝以为她好乐律,便命人自民间搜罗各式琴器赐入秋姬宫中,以为能博其欢心。但秋姬仅在谢恩后试弹了几下,便再未碰过,似乎再上等的琴器都比不上那把峄阳琴。
魁帝不知峄阳琴有何因故,便问秋姬为何独爱此琴,秋姬浅浅一笑,道:“旧物,习惯了。”从此,魁帝不再赠其琴器。
区区姬妾得帝王如此厚爱,自然引人心生嫉妒,想方设法要拿她做一番文章。
秋姬入宫的第四个年头里,宫里掀起了风浪。
不知是哪个宫的小寺人去魁帝跟前的内监包元那里嚼了舌根,说是秋姬的峄阳琴乃其少时知音相赠,且秋姬入宫后仍与知音暗通书信。
此话自然很快便传入魁帝耳中,魁帝闻风后立即摆驾秋姬宫中,屏退所有宫婢,只留下随秋姬入宫的两名贴身丫鬟,龙威雷霆,一番发难。
两个丫鬟深知兹事体大,一语不当便是死罪,轻则杖毙,重则株连九族,吓得不敢言语,抖如筛糠。
秋姬伏地而跪,“陛下明鉴,峄阳琴是他人相赠不假,但暗通书信一事,妾身从未做过。”
魁帝额上青筋暴起,“那人是谁?是不是你的知音?”
秋姬直言承认:“是。”
魁帝以手扶额,蹙眉闭眼,“你二人……可有……可有……”
“我二人从不曾有过任何逾矩之行。”秋姬面不改色,念词吐句毫不含糊。
“高山流水遇知音。”魁帝突然指着跪在地上不断哆嗦的两名丫鬟,“把峄阳琴取来。”
“是,是。”两个丫鬟惊极吓极,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房里便只剩下一坐一跪的两人,魁帝目不转视地看着秋姬,秋姬也不闪不避,不畏不惧。
“秋茶。”秋姬名顾秋茶,二人独处时,魁帝便会如此亲昵地唤她。
即使魁帝在听闻此事时盛怒之下,也未想过当真要施罚于她。眼下只他二人在此,魁帝的满腹怒气当时便少去一半,好言道:“你服个软可好?就说错了,跟朕讨个好,哪怕是曲意逢迎,哪怕你当真与他暗通书信,朕也既往不咎。”
“妾身本就无错,陛下若要因前尘往事定妾身一个罪责,妾身无话可说。”秋姬语气硬硬冷冷,眉眼之间全无柔媚情态。
“秋茶,”魁帝右手紧紧抓着凭几端头,一腔怏怨隐忍不发,全然摒弃至尊至贵的帝王姿态,继续柔言软语:“朕已经在求你了,只要你道个不是,朕转头就去砍了那些造谣生事的人。”
“妾身无过。”是非之事上,秋姬一向不肯委曲求全,任人冤陷。
秋姬执拗的态度,看在魁帝眼里,多少有些凉薄无情,来时路上,他便无心追究事之真假对错,倘若她能轻言软语,抑或是哭上一回,即便诌谎诓骗,如此,他也能自寻慰藉。但她偏生不肯,固执地令人心寒,魁帝胸中郁气越积越深,一时间无处可发,死死地盯着她,恨不能化作飞虫,钻进她那双冰寒的眸子里去。
沈默良久,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抬着峄阳琴呈上。
魁帝大掌一挥,“把包元给朕叫进来。”
一个丫鬟匆匆退了出去,片刻,包元捧剑而入。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两个丫鬟齐齐跪在地上磕头哀求,一个胆子稍大的丫鬟膝行至魁帝脚下,连连磕头,“求陛下看在娘娘相伴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魁帝一脚踹开丫鬟,拔剑走向秋姬,眼波意味复杂,缓缓举剑。
秋姬仰起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周身上下浑无半分惧怯之意。
只听“嗙”地一声,魁帝却一剑劈向峄阳琴,琴身当场断开,两根未断的丝弦震出“琤琤”颤音。
两个丫鬟直吓得魂飞魄散,大汗涔涔。
秋姬当即歪倒在地,指尖缓缓触向断琴,挑起半截朱弦,一时间急痛攻心,气息猛地急促,顿觉头晕目眩,一口血喷在断琴上,当场倒下,失去意识。
自那以后,秋姬像是变了个人,由内而外,一反既往,不但将自小跟在身边的两个丫鬟遣出宫去,自己也开始整日整日缠着魁帝,令魁帝喜乐不已,更加娇宠。
半年之后,秋姬忽生大病,卧榻不起。
此病发的蹊跷,且来如山倒,所有宫医都诊断不出个因果来,只能用最名贵的药将养着。
如此月余,秋姬的病情丝毫不见起色,反而日益加重,尸居余气,药石无医。
秋姬非常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自觉命将终了,看着衣不解带照料于病榻前的魁帝,突然笑将起来,虚弱地道:“陛下,妾身有话。”
魁帝连忙放下药碗,附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