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球上下两端之景，无一处不同，犹如湖光倒影。
梅鹤仙人眉峰一紧，“老朽预感不妙。”
青扇公子将上下来回比观，得出一句：“过分花哨了些。”
甫一闻得湖水上涨之声便睁眼的苍驳，此时也已起身，眼光在两端不住梭视，又思及轲峦跳入河牯兽口中之举，隐约忖出六七分个中机谋。
“青扇莫可大意。”九夭目光如炬，神情沈肃地提醒道：“轲峦此行必是欲混淆真伪，诸位需小心甄别。”
青扇公子当下将心一提，抱扇施礼：“微臣得令。”
刚刚话毕，湖面瞬霎间无风起浪，紧接着，整颗水球开始不断左右晃动，四人已站立不稳，纷纷驭风乘剑，飞入空中。
水球越晃越猛，上下整个一颠再颠，俨如水珠滚玉盘，几番颠倒之后，已然分不清本真和幻象。但水球犹然未停，只是摆动之力有所减缓，较竹车之速更慢些许。
梅鹤仙人揉了揉眼，“晃得老朽眼睛都花了。”
青扇公子也陷入迷糊，“此时到底……何为上？何又为下？”
九夭道：“眼下毋须甄别出上下，留神四周。”
经得这一番摇荡，抵受不住的苍驳面色瞬即乌青，歪坐在后虚剑上，手捏眉心，脑中像是筑了一个蝉巢，“知知知”地响个不停，已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思索而今态势。
九夭朝青扇公子使了个眼风，青扇公子点点头，伸手幻出一只入水不濡、经火不燃的蚕茧来，“累苍公子在茧中略作休憩。”
说罢，蚕茧蓦地变大，足有一人半之高，鼓腹处绽开一条裂缝，将苍驳和后虚剑一并纳入肚中，缝隙复又阖上，蚕茧之顶发出一棵青芽，继而长成雪藤，自顶往下，绕茧身一圈圈缠络，蔓生一寸，雪藤上便开紫花一朵，延至蚕茧尾部方止。
开满紫花的雪藤蚕茧便如此竖悬在空中，纹丝不动。
梅鹤仙人道：“苍驳这孩子，苦啊。”吟叹间，一团黑影从梅鹤仙人身后一闪而过，行动快疾，目光捕之不及。
见此一幕的九夭和青扇公子不约而同皆未作声，而是等黑影风一般投入湖中后，九夭方朝湖里指了一手，“仙人瞧去。”
梅鹤仙人依言偏首一望，只见一片平静的湖面上仅有一朵稍显突兀的涟漪，并无其他异处，一时不解，遂问道：“城主所指是如何？”
九夭不动声色地道：“河牯兽方才从仙人背后掠过。”
梅鹤仙人瞬觉后背生凉，右手不由自主地在乌杖头上搓挲，“老朽福大命大，没被那厮一口舔进肚子里去。”
青扇公子被梅鹤仙人一语逗笑，“用凡间的话来说，仙人是洪福齐天。”
老者多喜听诸类福辞，梅鹤仙人也未能免俗，方才惊乱顿时烟消云散，手捋长须，乐得开怀，“老朽借青扇公子吉言。”
笑谈间，水球又是剧烈一荡，黑影再次现身，在上下两湖之间来回跳跃，且频次间隔不断缩短，颇有些乐此不彼。
九夭当下抬高警觉，同时对近旁二人提醒道：“当心河牯兽的舌头。”
青扇公子道：“刺猬皮似的舌头。”
梅鹤仙人双睛倏然瞪大，执杖朝九夭一指，“城主，身后。”
赤袖于梅鹤仙人声落之前便已飞击而出，九夭随后扭身，目光仅捕到河牯兽投水之影，击空的水袖旋即收势，随风自由飘悠。
与九夭几乎一齐出手，却也同样连河牯兽长鞭似的尾巴都未碰及的青扇公子亦然去势一消，道：“这头河牯兽狡猾得很。”
“方才长舌就在九城主身后三丈之远。”梅鹤仙人想起方才一幕，仍心有余悸。
“它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一方面在扰乱我等判断，另一方面想将我等彻底激怒，好任其摆布。”九夭已然洞察河牯兽的攻心之术。
梅鹤仙人脑中一遍遍描着河牯兽之形，腹鼓且圆，似女子身怀六甲之态，“如此想来，轲峦当年轻而易举地便将整个樊海生灵屠尽，必然少不了河牯兽的佐助。”
九夭点点头，“此事上，河牯兽于轲峦，确有不二之功。”
倏尔，一尾巴掌大小的银鱼从顶上落下，坠入湖中。
三人仰首一望，迅即幻袖为伞，下一瞬，顶上之湖“唰啦啦”落下一场银鱼雨，一条条扇尾挣摆的银鱼“劈扑劈扑”打在伞上，堕进足下之湖。
三人收伞成袖时，齐齐皱紧双眉，一股浓臭无比的鱼腥味儿庚即扑鼻而来，原本轻逸的缎袖此时已沾满黏稠的鱼汁，湿澾澾地紧贴臂肤。这一尺缎袖的颜色也明显较别处稍深，似过水而未干，几片银光闪闪的鱼鳞像饰物一般粘在袖上，彰示着方才那一出奇异鱼雨。
不及三人施法清理袖上秽物，瞬息之间，一鳞生二，不过短短功夫，三人身上便覆满银鳞，上抵脖颈，下封双足，布列有章，俨如兵士出征时所着铠甲。
而与铠甲的不同之处在于，铠甲是为兵士战时防护之具，但三人身上的银鳞衣却是一柄伤体之刃，每一片银鳞皆呈宽为内、窄为外的内斜反生之状，扇弧薄如雪片，坚若精钢，隔衣抵紧三人皮肉，似有一双无形之手在暗中操纵，欲以鳞为刃，隔空杀人。
九夭明显感觉出操纵银鳞的力量异常强大，绝非轲峦一人之力堪以做到。
即便如此，九夭也未有焦迫之感，尚能自如招架，却也不急着显露，只作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