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凉,暗自惨呼:一失足成千古恨。
出口之言,如覆水难收,事已至此,我便只有硬着头皮。不过,仍心存侥幸地想:或许此事乃前人谣传也未可知。
接下来,每前行一步,缚在我脚上的无形铁链便多上一条。
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怯缩,我甚至不敢看商宧,不敢看向停芳,也不敢看周遭之人,哪怕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三里……二里……一里,我忽地停住,整了整并无褶皱的衣衫,理了理丝毫不乱的青丝,从容一笑,抬足,落步,所有动作,皆一如常态,看不出任何不妥。
而两个手心,却在这个积雪刚化的冬日里,浸出满手白汗。
第63章
离五里青廊越来越近,我全然没心思与商宧和向停芳过多攀谈,好在二人话也不多,我尚且能附和自如。
迟来之人,正纷至沓来。一早便来此之人,此时已从寺里鱼贯而出。
在经历多番思想挣扎后,终临五里青廊前。
左右两旁,一株株苍翠□□的柏树分列两行,相对而立,仿佛每一片翠绿的树叶都记录着当年那个感人肺腑的故事,每一次风过的摇曳都在向天地娓娓倾诉。
商宧和向停芳当先迈进五里青廊,而我却站在青廊外不挪不动。
察觉我没跟上,商宧当下转过身来,看向我,问道:“怎么了?”
我浅浅一笑,“我在想五里青廊的故事。”
话音落时,我徐徐抬脚,随即落下,终于进入五里青廊。
虽暂未生出任何异常,我却没急着高兴,继续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直至五里青廊已行过一半,仍不见半丝变化。
经此,我开始怀疑小慈他们确实诓了我。而在我安然无恙地踏入庙门后,更加证实我先前推断。
踏进庙门的那一刻,先前所有的不安和顾虑均于刹那间烟消云散,我不禁心生感叹:世上诸多烦恼,皆为庸人自扰。
扔掉缚身枷锁后,此刻的我犹如一条久涸逢甘霖的小鱼,欢腾地在人群中穿梭。
周围众人对我莫名的欢喜甚是不解,他们却是不知,那一段于他们而言再寻常不过的路,对我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段生死考验。思绪在每迈出的一步里,都经过千回百转,上一步才强行压下的惶惶,下一步又以更猛的势头卷土重来,直到平顺地进入庙门。
所幸,最终没有现出原形,没有在打骂下狼狈逃窜。自出生后便安守在天穹山的我,也是此时才真真切切地迸发出对人的恐惧。
如许年来,安闲自在的生活,令我早已忘记,先祖当年便是在无端的捕杀中侥幸逃过一劫。即便未在众目睽睽下显出原形,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方才所冒之险,委实惊世骇俗了些。
待我冷静下来后,已不知身在何处。我无比张皇地在骈肩迭迹的人潮里引颈四眺,寻找商宧和向停芳的身影。但,目及之处,尽是一张张生疏面孔。
我突然醒觉,原来在天穹山之外的世上,我也只认得商宧和向停芳而已。
万头攒动,水泄不通。我只好暂弃找寻二人的念头,左右檀光寺就这么大,总能在某处遇上。
思罢,我开始学着周遭人的举动,在大殿前足有半人来高的香炉旁,跟随众人绕炉而走。
每个人都半合双眼,两手并作一揖,口中念念有词,俱是一副虔诚神色。
我竖耳细听,其人语速极快,又十分小声,纯然听不清明。
头回入寺庙,我不懂此间规矩,便只能有样学样,嘴一张一闭,却不知所云。
先是围着白烟缭绕的香炉,正三圈绕完,接着又反绕三圈,进而再鱼贯雁比地贴门跨槛进入大殿,最后在佛像前跪拜祈愿。
我不知当祈何愿,思忖片刻,便许下两愿。
一愿商宧之病平复如故,二愿向停芳此生能由得自主。
许罢,我又学着旁人的模样叩首三拜,整整截截地行完诸仪后,方起身离开大殿。
出殿后,寺里香客已有减少之势,我倒不急着去找商宧,兀自在庙里闲逛起来。
檀光寺殿舍众多,大大小小,井然布设。
越往里行,香客越少,我晃着晃着便绕入此间,不知方位。
只瞧见一座与殿舍形容截然不同的房舍上方写着“寮房”二字,门窗皆闭,不见人行。
我顿觉无趣,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冒了出来:“仙家请留步。”
我连忙回身望去,目光远近一扫,却并不见人影。
可方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莫非是我听错?只觉莫名其妙,又四下张望一番,属实无半个人影,便又趋步欲离。
“仙家请留步。”声音又倏地冒出。
我登时一怒,吼道:“是谁在捉弄我?”
“仙家,”声音稍显生涩,“我在你左侧的水缸里。”
闻言,我半信半疑地来到左侧的青灰石缸,伸头一探,只见缸中水草间,一条通体雪白、唯头顶一团朱红的游鱼正探出头望着我。
我第一回 见丹顶鱼,甚觉可爱,微微俯身,辞气柔和下来,问道:“是你在说话吗?”
丹顶鱼摆了摆尾,“是的,仙家。”
我摇头纠正她的唤法:“我并非仙家。”
丹顶鱼没入水中转了一圈,两片轻柔如薄透蝉翼的烟罗长长地拖在尾后,复又探出头,“你不是凡人,若非仙家怎能进得寺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