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的不是伤,而是心。
白知夏想杀他,这才是让他最难过的。
可白知夏为什么不想杀他呢?
倘或换做是他,遭遇前世种种,便重生后能够勉强压制自己,但在对方缠过来后,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耐,必要杀之而后快。
毕竟在白知夏心里,怀恩公府的悲剧有一半是因为他。而她至死没能再见家人一面,没能为家人收尸敛葬,被禁锢的苦,被辜负的痛,同样因为他的薄情寡性。
陆晏捂着才包扎好的伤口,疼的闭上眼睛,疼的他忍耐不住,竟从眼角流下泪来。
鹿鸣大惊失色。
从他跟在世子爷身边,这么多年了,别说掉泪,就是伤怀都不曾见过!他慌乱无比,却又惶然无措。
那伤口扎在肚腹间,却仿佛扎在了他心口上,让他凌迟一样的疼着。
原来这么疼,疼到让人窒息慌乱,疼到让人无法忍耐。
白知夏,所以那个时候,你也这么疼,是么……
他手下不觉用力,新包扎的棉布迅速染透,他无知无觉,只心痛如绞,让他泪流满面。
当初十二岁的少年郎,自兄长故去后,哪怕受再重的伤,再大的委屈,无人管顾,彷徨无措,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鹿鸣怔怔看着陆晏,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一刻他觉着,世子爷真是活不成了。
但陆晏只放纵了自己一刻多钟。
他很快又让自己回到从前冷静的自己。
事已临头。
怀恩公府的性命,西疆二十万大军的性命,都系在他的身上。
他不能失去白知夏,也不能让母妃再承受一回丧子之痛。
打发走鹿鸣,他草草入睡。哪怕入眠很浅,可前世种种却在总是入梦来。哪怕只睡着了一刻来钟,却仿佛经历了前世那一年多的时光。看天色昏暗,再睡去,再度经历,直至在此惊醒。
如此反复,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起身了。
在西疆养成的性子。
很快梳洗,就往澄霁堂去了。
鹿鸣一夜没睡,听见声响窜出来,就见陆晏已经出门。他踉踉跄跄追,陆晏只遥遥摆手,叫他回去。鹿鸣忽就又哭了。
他真是吓坏了。
陆晏到澄霁堂时,晋王妃尚未梳妆。听说陆晏来了,钗环未上,素面朝天就出来到外稍间。只一眼,就蹙眉:
“这是怎么了?”
陆晏脸色苍白,嘴唇也淡了几分。何况这么早过来,必是有什么事要说。
陆晏也不迂回,直道:
“母妃,陆邈的腿,我做的。”
晋王妃长眉挑起,惊诧不已,但慌乱过后就是狠狠的痛快。她想笑,捂着嘴,又小心翼翼回头,这才发现人早被陆晏都打发下去了。她立刻上前紧紧握住他手臂,双眼禁不住亮盈盈的,声儿却小的紧:
“怎么弄的?怎么忽然就想起来收拾他了?”
这么多年,陆晏再没见过这样欢愉的母亲,让他也禁不住心头柔软:
“晋王府不能落在他手里,我与他,也有要清算的事情。一条腿,已然是看在血脉同胞的份儿上了。”
晋王妃笑容一凝:
“你知道了?”
“嗯。”
当年浮玉山上的晋王府别院里,只有郎中和老妇,以及找来的贺笺笺,和误入的白知夏。柴房的火,敲晕他投入水潭,以及他每日饮食里被下的药……
老妇是晋王府安排的,那么只剩郎中。
可惜陆晏最终平安下山,又苦无证据,晋王妃只好将那些事情都咽下去。可她笃定的很,一定是贺姨娘。因为陆昂死后,若陆晏也死了,晋王府只有三个庶子,自然是年长的陆邈可承继世子之位。
郎中不敢下毒,怕叫人发觉。但却在他的饮食药物中,下了相生相克的药物,让他的病症越发严重,他才会浑浑噩噩,五感全消,如行尸走肉。
直至落水后,又是郎中指认是贺笺笺救了他。老妇畏惧,执意要带陆晏回西疆,郎中拗不过,陆晏还没醒的时候,就启程下山了。
陆晏看晋王妃:
“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毕竟父王即便见了证据,也不会对贺姨娘母子如何。”
晋王妃恨的咬牙,她这辈子只毁在这么个眼瞎心盲的男人身上了。
“呵,若不是不想便宜他们母子,又是皇上赐婚,我早离了晋王府了。”
陆晏抿了抿嘴角:
“若父王要废我,母妃不必与他争辩。”
“什么?”
晋王妃柳眉倒竖,陆晏扶她坐下:
“母妃,我们搬去镇西大将军府。”
晋王妃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明白了。
不论实情如何,但晋王府宠庶灭嫡的事却一定会散布开来。
“母妃。这晋王府将来一定还是儿子的。将来戍守西疆的,也一定是镇西大将军的陆家军。”
晋王妃觉着一股子气息涌入,让她深深吸了口气,那阵舒畅从鼻尖儿就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她笑了。
是呢,她确实不必计较。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九年了,母子难得和煦。
陶阿嬷守在门口,哪怕听不见母子说了什么,可看着那副情景,就觉着口耳眼鼻都在发酸,就想流泪。
自家主子那倔脾气,也亏得三郎自个儿想透了,与亲娘服了软,才有今日。否则娘娘便是死了,也满心不甘,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