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因抓捕乱贼积攒起的名声如烟散尽,百姓们更愿意相信沈煜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言语非真刀实剑, 威力却不容小觑, 家丁的胆气一瞬膨胀,当真抄起家伙同司礼监卫扭打起来。
京都卫闻讯而来, 带头的人正是赵成明。
他站在中间隔开两拨人, 低声劝道:“厂公, 既然您身涉此案, 这尸身还是容我带回去。您放心, 验尸之后便能真相大白,我定还厂公一个清白。”
洗清嫌疑是迟早的事,沈煜只是担忧,那些人拖延时间是在遮掩更大的阴谋,眉头一挑,道:“既然赵将军这般为咱家着想,那便把仵作请来此处,速速在左侍郎府上验,若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咱家也好继续查案。”
见他迟疑,沈煜又道:“哦,若仵作来不了,大可从司礼监借人,切莫客气,查案要紧。”
说罢,已挥手示意满福,便要挪动尸身往府里去。
赵成明暗自叫苦,并不敢跟沈煜明面对立,只能带人一并入内。
众人把正厅收拾妥当,左侍郎的尸身被安放在正中央,只留了沈煜、赵成明、左侍郎夫人及其亲信。
满福褪去左侍郎一身衣衫,见身上并无外伤,便去查指甲、眼白、舌头。果然瞧见这几处隐隐发暗,像中毒所致。
沈煜当即意会,吩咐道:“今日左侍郎入口的茶水膳食,全都端过来。”
左ʟᴇxɪ侍郎夫人声线刻薄,指责道:“怎么?厂公是怀疑,是我家自己投毒害死老爷?早膳是全家一起吃的,怎么不见旁人有事!”
不多时,便有司礼监卫把残羹茶水送来,满福一一查验,面色疑云渐浓,竟都无异样。
左侍郎夫人更做足了底气,拍案骂道:“但凡长着眼睛的可都看清了!既如此,赵将军不妨给厂公搜搜身,别是他贼喊捉贼!”她心绪激动,恨恨说完,不觉眼前黑了黑,忙被人扶到软椅上。
赵成明正发愁支不走沈煜,趁机劝道:“厂公,既然没验出来,这家人又对您有成见,不如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沈煜不予理会,上前亲自查看每一样吃食,连碗碟筷勺亦不放过。茶盏入手,成色颇新,样式也与旁的器具不同。
瓷盏是碎冰纹的样式,纹路中装饰着金粉,衬在月白色釉彩之上,如日光冲破层云。
他唤来负责采买的婆子,问清缘由,才知这是左侍郎前些时日才定制的茶具,因十分珍爱,府上只有他自己才可使用。
沈煜闻言,道:“既然左侍郎已去,这茶具就无用了。”
说罢,手掌一松,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稀碎。
金粉溢出,满福心领神会,赶忙上前查验,银针才接触了些许,就变得黢黑。众人见状,无不瞠目结舌。
釉面轻薄,时常用热水浸泡,难免不会浸出。
采买婆子扑通跪下,急得面红耳赤:“不是我!不是我!我当真不知这茶具□□!茶具是我们老爷亲自去铺子里看过样式选定的,我老婆子只是按日子取回罢了!”
沈煜沉声道:“你如实说,是哪家店铺?”
*
南市,琳琅坊。
此坊专做茶具生意,地处集市最热闹之处,上门的宾客却不多。听闻东家在权贵中有些门路,只接定制的上佳之品,寻常人家只能打门口路过,略瞥上一眼其中繁华。
这日晌午,一辆别致的马车停在店前,下来一位帷帽遮面的夫人,虽不见真容,但见气韵衣着,便知出身不凡。
掌柜忙上前招呼:“夫人,是取货还是订货?”
白芷不敢再如上次般冒进,被人捆了带走,特意站在透过门、窗可瞧见的地方,拿出一张样式图,问:“这样的茶具能不能做?不拘泥什么价,只要能给我做出来。”
掌柜凝眸瞧去,造型复杂,蛟蟒穿云的阳刻栩栩如生,此兽形似龙,比龙狠戾,惯爱翻云覆雨,圣上曾亲赐蛟蟒为司礼监掌印专用。
是以,民间不许私用蛟蟒。
掌柜再赔笑时,倍觉束手束脚,小心翼翼道:“夫人,这看着像御制的东西,我们可不敢随意……”
“御制不御制的我不管,我只知这是我家的东西。若非不慎摔坏了一只,我何必费事寻到你这里。”白芷语气凌厉,说罢,嗤笑了两声,又道,“琳琅坊的招牌不过如此,我看是各家夫人谬赞了。”
甩袖收起图纸,提群便走。
掌柜闻言冷汗直冒,这位莫不会就是司礼监掌印才过门的夫人,她若是踩上琳琅坊两脚,只怕满京都的贵妇们都会依从。
他忙拦下白芷去路,急切道:“夫人且坐一坐,我这就去请东家来!”
沈煜照例守在一旁的店铺,将琳琅坊的情况尽收眼底,这次白芷倒是乖觉,知晓不擅自离开窗和门,只要在他的眼皮子之下,她便是安全的。
虽瞧不见白芷表情,但她的举手投足盛气凌人,当真有主母的风范。
不多时,掌柜先行离去,白芷背手比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这正是他们二人此前约定的信号,说明她已成功引得东家露面。
接下来的活,便无需弄脏她的手了。
沈煜收敛起眼底暖意,沉声道:“准备收网!”
琳琅坊东家才露面,尚未与白芷见礼,就觉得眼前卷起一阵黑风,两脚骤然腾空,再回神,才知自己竟被两个壮汉劫上了一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