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承光先发现她的不对劲,弯下腰来一看,才知道她哭了。
他连忙问她怎么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会儿,一直憋在心里的情绪就爆发了,“严承光,你来我家吧。我把压岁钱都给你花,我的床很大,也可以分你一半睡。我不喜欢看见你这个样子……”
她说完就一手拉着他,一手挡住眼睛呜呜地哭起来。
因为还有爷爷在,她的那些孩子话让严承光既感动又尴尬。
他连忙挣开她的手,无措到耳朵都红了。
爷爷也呵斥她,“糯糯,说什么傻话?你这样只能让承光更难过。”
涂诺不说话,擦擦眼泪,扭头就跑到了楼下。
等她给严承光买了一包创口贴回来,就看见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走。
她跑过去,把创口贴塞进他的手里,带着情绪说了句“记得贴”,就转身跟着爷爷走了。
等她下了楼梯再回头,就看见他背对着她,手里紧紧捏着她给他买的那包创口贴,低着头、沉默地、一下一下地、用力地踢着楼道的墙角。
那天晚上,严承光给六叔打了电话。
他说他明天要去一趟明江,拜托六叔去医院接他,然后再送他去火车站。
严承光很少会主动麻烦人,六叔连忙答应。
那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六叔却还跑出去,在银行的柜员机上把自己的压岁钱都取了出来。
涂诺是第二天早上听见六叔发动汽车的声音,问了奶奶,才知道他要去送严承光的。
她一听,抱起自己的存钱罐就往楼下跑。
奶奶却把她拉住了。
奶奶不让她去,她就趁着奶奶不注意,又跑了下去。
六叔刚发动起车子,她就拉开后面的车门上了车,还催六叔快走,不要让奶奶知道。
六叔没有办法,只好带她一起去。
他们先去了医院,去接严承光。
那时候天色还早,东面雾蒙蒙的刚有一点朝阳的意思。
严承光裹着一件旧的羽绒衣,里面套着实中的春秋款校服,校服的领子直拉到脖子。
他背了一只双肩带的背包,携裹着一身寒气坐进来。
等他上了车,在黑乎乎的车厢里看见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由一惊,“糯糯?”
涂诺穿着她的珊瑚绒的小鸭子睡衣,脚上连袜子都没有,就只有一双毛茸茸的小拖鞋。
严承光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自己的存钱罐塞进他的手里,“我的都给你。还有六叔的……”
她说着,爬到车前面,拿过六叔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那些钱,一股脑都塞给他。
六叔笑着闹意见,“米小糯,你好歹给我留两块钱吃早饭啊。”
她没搭理六叔,拿着那些钱就往严承光的背包里面塞。
然后,绑钱的塑料皮筋突然断掉了。
她伸手就把自己小辫子上的发圈给抓了下来。
她用自己的发圈把那些钱绑好,连同她的存钱罐,一起塞进了他的背包里。
等她都弄好回过头来,就看见严承光把脸扭向了车窗外。
因为努力抑制着某种情绪,他的肩膀都在微微抖动。
涂诺小声问他:“承光叔叔你怎么?”
他冲她摆了摆手,又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眼圈却是通红的。
涂诺被吓到,“承光叔叔你怎么哭了?”
他努力地冲她一笑,说:“没有,我只是高兴……”
他又用力抿了抿唇,“我终于把小糯糯的钱都骗来花了。”
涂诺连忙说:“那你是不用谢我的。我正要告诉你呢,前天数学小测,我又是满分。”
她说着,连忙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小测试卷。
严承光接过去,展开看了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那咱们争取期末也满分,好不好?”
涂诺用力地点了点,“那你也得快点好起来。”
他点点头,拉开自己脖子上的拉链给她看。
涂诺看着他好好地贴着创口贴的脖子,小大人一般叹口气,点着头说:“你能这样,我就放心了。”
前面开车的六叔根本不明白情况,却先酸起来,“哎呦喂米小糯,你才多大啊?怎么这口气成熟得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涂诺冲他翻个白眼,“反正比你成熟,奶奶都说你是个幼稚鬼,晚上去厕所都害怕。”
“好,米小糯,你给我闭嘴!”
严承光唇边噙着一点笑,懒懒地靠在车座上,看着他们两个斗嘴。
那时候,他眼底的青色还在,头发也比在学校的时候长了许多,气色却比昨天好了很多。
火车站很快就到了。
涂诺只穿着睡衣,不被允许下车。
六叔下车去送严承光,她扒着车窗向外看。
严承光那天穿的依然是他的旧校服裤子。
深冬的风把布料吹得紧贴了他的腿,整个人显得又高又瘦。
他和六叔一起向着车站门口走。
深冬的清晨,火车站门口都是卖早点的小摊,飘着浓白的烟雾。
看着那些白雾把严承光和六叔的背影吞没。
涂诺突然就害怕起来,有一种严承光就要被妖怪抓走了的感觉。
她顾不上冷,打开车门就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