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霍奚舟吐出自己的名字,姜峤顿时歇了开溜的心思,悄悄将铜钱收到腰间,迈步走到屏风后。
屏风后的水雾更加朦胧,霍奚舟靠坐在浴桶中,半阖着眼,眼睫和发丝上都氤氲着湿气,化去了眉眼间的冷硬,柔和了面容轮廓。
姜峤别开视线,“你知道是我?”
霍奚舟缓缓睁眼,“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除了你还能有谁?”
“……”
姜峤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腿,“有何吩咐?”
霍奚舟薄唇启合,吐出两字,“按肩。”
姜峤咬牙,“霍奚舟,我已不是你的婢女。”
“是你自己要进来的。”
霍奚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姜峤忍了忍,最终还是走到霍奚舟身后,抬手按上了他坚实的双肩和臂膀。
霍奚舟双手搭在浴桶边缘,任由姜峤在肩上挠痒痒似的动作,没过一会,那双剑眉就又蹙成了川字。
他侧眸看向姜峤,直直地盯着她。
出乎意料,姜峤倒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敷衍。她微微倾着身,双手捏着他的肩,唇角紧抿,秀眉微蹙,竟是一副专注努力的模样。
姜峤用力揉捏着霍奚舟的肩,只觉得这比她幼时第一次拉弓射箭还要难些,她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落到身前,几绺发尾坠在霍奚舟的锁骨上,来回轻扫。
察觉霍奚舟的视线,姜峤手上的动作一顿,无辜地眨眼,“你知道的,我本就身子弱,手上没什么力气……”
手腕忽地被攥住,用力一扯,姜峤的话音戛然而止,身子一倾,整个人栽进了浴桶中。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四溅的水花从浴桶里扑了出来,姜峤一边呛咳着,一边扶着浴桶边缘爬起来,整个人瞬间湿成了落汤鸡,衣裳全部湿漉漉地黏在了身上,“霍奚舟,你……”
话音未落,她就被一把揽了过去,趴伏在了霍奚舟的胸口。
“没力气?”
霍奚舟抬手抹去了姜峤颊侧的水珠,“那日掐我的时候,倒没见你手软。我的后背到现在还留着血痕,你可要看看?”
想起自己是何时掐伤了霍奚舟,姜峤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开,可腰后横着的手臂纹丝不动,也压得她动弹不得。
“不必了……唔。”
姜峤唇瓣被封住。
霍奚舟热烈而霸道的气息再次侵袭而来,姜峤坠着银链的手在水下胡乱扑腾着,想要将他推搡开,却不知触碰到了什么,忽然僵住。
霍奚舟忽地睁眼,扣在姜峤后颈的手掌微松。
两人的唇瓣分开,姜峤眼尾湿红,急促地喘息着,霍奚舟定定地望着她,揽在她腰间的手从水下抬了起来,那枚玄鹤出云的铜钱缀在他的指间。
姜峤心口一紧,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原来是来偷东西的。”
霍奚舟抬眸看向她。
姜峤咬唇,“这铜钱与普通铜钱不一样,我只是好奇……这铜钱有什么作用,从哪儿来,你为何会将它带在身上……”
看来今日是偷不走铜钱了,那至少,她要弄明白这枚铜钱为什么会在霍奚舟这里。
霍奚舟眸中暗潮涌动,收拢五指,将铜钱攥进掌心,“故人所赠。”
“……哪个故人?”
霍奚舟面上掠过一丝异色,不愿回答。
“到底是哪个故人赠予你的,能让你如此珍视,时刻不离身地戴在脖子上,难道是定情信物不成……”
话说到一半,姜峤的脑子里忽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
她倏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奚舟,艰难地吐出三字,“姜、晚、声?”
霍奚舟定定地与姜峤对视半晌,沉默不语。
这便是默认了!
姜峤眸光颤了颤,突然想到了姜晚声画像上那点突兀的泪痣,想到了霍奚舟对姜晚声的那些描述,还有他随身携带的这枚铜钱……
她突然生出一种猜测,可仅是这么一想,便令她觉得荒唐得一塌糊涂。
姜峤猛地抬起手,拉住霍奚舟的衣袖,一点一点攥紧,“你与她……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终于察觉出姜峤的异样,霍奚舟神色微凝,总算开口,“那年我随父亲进宫参加宫宴,与她在皇宫里偶遇……我替她救了一只折了腿的猫,她便将手上赐福的铜钱手串拆了一枚予我……”
姜峤脑子里嗡地一声,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她性子很倔,有些娇气。
——容易害羞,喜欢多管闲事。
——话多,连跟皇宫里的猫都能吵几句。
姜峤怔怔地看着霍奚舟,动作迟缓地松开了他的衣袖,双手不堪重负地落回水中。水花四溅,水珠沾上了她的眼睫,令眼前的那张脸变得模糊而遥远。
震愕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一切都错了……错得离谱……原来霍奚舟一开始见到的,根本不是姜晚声,而是她。
是那件原本属于姜晚声的裙裳,是父皇亲赐给姜晚声的狐领,一步一步将霍奚舟带入歧途……
姜峤意识再次变得飘忽,手腕上的银链随着水波在浴桶的四壁上撞击着,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她心上也好似被磨刀石一寸一寸地剐蹭着,生出阵阵钝痛,朝四肢百骸扩散开。
太荒谬了……
姜峤忽地垂下眼,牵起唇角,扯出一抹空落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