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姜峤声音里的得意和畅快几乎都要憋不住。
许老太太也适时地收回了脚,冷哼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威严沧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许老太太和姜峤皆是一震,转头便对上了许毅之那张古板严肃的脸。
许毅之越过姜峤,看向立在江边的霍奚舟。
这几日他一直苦恼于如何在归云坞阵法内布防,对坞内发生的事只是略有耳闻,却并不清楚始末。就连霍奚舟此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许毅之只是扫了一眼霍奚舟,神色便略微有些异样。
此人相貌不凡、气度轩昂,虽然眉宇间带着一股唯有在血海尸山里才能历练出的煞气,却英挺磊落,与滥杀无辜的暴戾恣睢之气不同。这感觉,倒是让许毅之想起了从前在归云坞外救过自己的恩公。他忍不住皱眉,愈发探究地打量着霍奚舟。
望进那双黑沉沉的眼里,许毅之微微一惊。此人目不视物,可那双眼却仍然锐利如刀。
“外祖父……”
姜峤低低地唤了一声。
闻声,霍奚舟才收敛了眸中锋芒,态度恭敬地朝许毅之的方向行了一礼。
“他就是阿萝的兄长?”
许毅之问道。
“是……”
“姓甚名谁?”
霍奚舟答道,“晚辈霍奚舟。”
“霍奚舟……”
许毅之顿了顿,面上掠过一丝异色,“晋陵军主帅霍靳,是你何人?”
霍奚舟愣了愣,“家父三年前在洛阳病逝,如今晋陵军由晚辈统领。”
许毅之沉默了半晌,再看向霍奚舟时,神色已经温和了不少,“难怪……难怪……霍将军是归云坞的贵客,让贵客餐风露宿,岂是归云坞的待客之道。霍将军,随我来吧。”
“许毅之!”
许老太太跺脚道,“你昏了头了,此人与皎皎有仇,你竟还将他当成贵客?!”
许毅之顿了顿,看向姜峤,“你与霍将军有何仇怨?”
“他……”
姜峤张了张唇,却一时哑然。若真将此事追问到底,势必会牵连出她的身份,可她并不愿让归云坞里这些人知道自己是姜峤。
她正犹豫着,霍奚舟却已经走了过来,沉声道,“在下与云皎姑娘从前的确有些误会,如今愿勉力弥补。不论云皎姑娘想要如何清算,在下一定奉陪到底,绝无怨言。”
”
“……”
姜峤攥了攥手。
许毅之点了点头,看向霍奚舟,“一码归一码,你的父亲于我有恩,我自当以贵客之礼待之。至于你与云皎有何仇有何怨,皆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云皎想要如何处置,我与旁人亦不会插手。”
许毅之刻意强调了“旁人”二字,目光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许老太太,气得许老太太瞠目结舌。
语毕,许毅之便转身离开,霍奚舟跟了上去,只是在姜峤面前又顿住了步子,将从火架上救下来的那串烤鱼递到了她手中,低声道,“给你的。”
丢下这么一句后,他才快步走开。
“这个道貌岸然的糟老头子……”
许老太太咬牙切齿地瞪着许毅之的背影,一转头,便看见姜峤手中香味扑鼻的烤鱼,面上的怒意逐渐消散。
“咳——”
许老太太咳了两声,“这烤得乌漆嘛黑,如何能吃?谁知道那个臭小子有没有在里面下毒,来,给外祖母,外祖母帮你扔了!”
许老太太刚要伸手去拿,姜峤却正想着心事,没听到她的话,拿着烤鱼转过身,朝一旁走去。许老太太扑了个空,有些惋惜地收回了手。
姜峤盯着手里的烤鱼,一时竟又想起了去洛阳的路上,霍奚舟半夜在溪边为她烤的那条鱼。
她眸光微动,伸手撕下一块鱼片,递到了嘴里。
分明还是同样的鱼,出自同一人之手,用了同样的佐料,可滋味竟与那日大不相同……
***
晨光微熹,归云坞的女人们又在溪泉边排成一排,一边洗着衣裳,一边谈笑风生。
“那小子昨夜当着阿父的面,重新画了一份归云坞的防卫图,阿父已决定按照他说的调整……”
许修竹站在许老太太身侧通风报信。
姜峤原本还在发怔,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这种机密要事,怎能听他的?外祖父不是一向谨慎么,怎么能轻信霍奚舟这个外人?”
“阿父昨夜与他彻夜畅聊,相谈甚欢,不过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阿父对他颇为欣赏,还烦请他在坞中多留几日,操练一下坞中正值壮年的男丁。”
许老太太忍不住看了一眼姜峤,“皎皎,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管你外祖父。”
“……我知道。”
姜峤垂下眼。
她昨夜也想了一整晚,越想越觉得与霍奚舟继续纠缠没什么意思。她终究不可能当着霍青萝的面将霍奚舟杀了,顶多也只能像上次一样将他关入静室。
可多留霍奚舟一日,她这心便不安定,到最后也不知是在折磨霍奚舟,还是折磨自己,倒不如尽快将人赶走……
许修竹通报完后匆匆离开。他前脚刚走,霍青萝后脚便来了,就坐在许老太太身边,两人闲聊几句,便令许老太太又开心又惋惜。
这么好的孩子,可惜对她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没有半分情意……不然留在归云坞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