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难过。比起当初在武安侯府看见姜晚声的画像,比起在江州被霍奚舟囚困羞辱,都要难过。她并非在难过霍奚舟爱谁不爱谁,爱过谁,此刻又正在爱谁。
她难过的是那个回不了头的自己,和无可挽回的宿命……
霍奚舟的目光紧紧锁在了姜峤的眉眼间,嗓音喑哑,“你没有害过青萝,也没有害过姜晚声,更没有爱过钟离慕楚……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姜峤垂眼,胡乱摇着头,后颈的那只手掌却微微收紧,制止了她的动作,令她避无可避地与霍奚舟视线交缠。
“皎皎……只要你点头,我就信。”
不知是夜色作祟,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姜峤竟从那双向来阴冷倨傲的暗眸里看出了几分缱绻柔情,眸底的坚冰好似融化了一角,在月色映照下跃动着粼粼波光。
醉意驱使下,姜峤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感觉自己正被眼前的人深爱着。
她的神色越发怔忪,双眸里盈着的水雾时而深重时而清浅,眼前那张俊逸深邃的面庞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姜峤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不少念头——
如果她不是姜峤,如果没有那则预言,如果她从最开始便真的是个公主,如果霍奚舟没有因为那身衣裳认错人……
可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姜峤呼吸窒了窒,眼泪不知不觉又滚落了下来,竟比之前哭得更厉害了。
女娘泪水涟涟,眼眶通红,连带着鼻尖也有些泛红,那娇柔的模样看着既可怜,又叫人心疼。
霍奚舟眉宇一松,控制不住地低头,可就在吻上姜峤唇瓣的前一刻,他却又忽地停下来,克制地收起了身上那股强势威迫,转而朝侧边移游了些许,薄唇轻轻贴上了她的面颊。
颊上未干的泪痕被一点点吻去,姜峤身子微微一颤,怔怔地感受着那在面颊上辗转的冰凉触感,感受着霍奚舟近在咫尺的炽烈吐息,一时间,耳畔风停水歇,只剩下她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如擂鼓般隆隆作响。
——你太紧张,也太束缚自己了。这里是归云坞,你大可放松些,随心所欲一些……
脑子一片混沌时,姜峤忍不住想起了许谦宁今夜说过的话。
好似被心里的声音蛊惑,她鬼迷心窍地抬起手,轻抚上了霍奚舟那轮廓深刻的侧脸。
霍奚舟眸光闪了闪,扣在姜峤后颈的五指微微一松,下一刻,姜峤便主动仰着头凑了上来,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润湿的唇瓣轻轻贴在了他的唇上。
霍奚舟的心跳骤然失速,视线定定地落在姜峤面上,眼底暗潮涌动。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准确的说,是她变回姜峤后的第一次。
短短一瞬,时间的流逝仿佛慢了下来,而他们身后的悬瀑似乎也短暂地陷入停滞。
霍奚舟喉结上下滚了滚,原本的收敛隐忍和克制,此刻又化作乌有。他低头,刚想加深这个吻,姜峤却忽然一把推开了他。
姜峤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气息不稳地站定,再抬眼看向霍奚舟时,面颊仍残留着些许绯色,可眼里的醉意已经彻底消散,“就到此为止吧。”
今夜过后,不论是从前的人,还是从前的事,不论是姜峤,还是喜欢过姜峤的霍奚舟,都会被彻底埋葬。这一吻,并非改变心意,而是诀别。
霍奚舟僵住,直直地望着姜峤,眸底热意稍退,但却还是不甘心地,“如果明日你愿意跟我走,跟我回江州,我不会再关着你,也不会让任何人戳穿你、伤害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我不愿意。”
姜峤斩钉截铁地,“我不会跟你走。”
乌云遮月,霍奚舟的面容也有大半被黑暗侵蚀,再也看不清神情。
“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便请霍将军将今夜种种忘了吧。”
姜峤丢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第一缕晨曦照进归云坞时,早早入睡的老人们都已起身,纷纷朝溪泉边走去,唤昨夜醉倒在外面的年轻女娘和儿郎。
姜峤的舅母也在人群堆里找到了许谦宁,叫醒他后,又朝四周看了两眼,问道,“你表妹呢?”
许谦宁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还是迷迷怔怔的,“表妹……表妹昨夜好像回房睡了。”
“好像?”
舅母瞪了瞪眼,“你祖母昨夜怎么说的,不是让你照顾好她吗,怎么连她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我喝多了……”
许谦宁咳了两声,嗓音还有些发哑,忽地想起什么,他也转头,目光在散去的人群里寻找着。
知子莫若母,舅母一眼看出他要找的是霍青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掌。
许谦宁吃痛哼了一声,摸着后脑勺,“阿母!”
“我听你祖父说,阿萝与她兄长,今日便要离开归云坞了,你再念着人家也没用?能不能对你表妹多上点心?”
一夜宿醉,许谦宁本就有些头疼,听了这话更是心烦意乱,趁他阿母一个不留神,便蔫头耷脑地走开了。
天光彻亮时,霍青萝也在自己的屋子里醒来。她昨夜喝得并不多,还能回忆起是姜峤将自己送回来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做了一整夜的梦,竟都和姜峤有关。可诡异的是,梦里姜峤竟然是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