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她曾许诺过的那些都只在那一瞬间作数,待到一日她仍旧会离开,会忘记自己。这辈子尚得不到善终,更不要再去言及来生。
思绪飘忽之间,他恍然又回到了八年前,那个什么都抓不住的自己。眼睁睁看着北狄在一朝一夕之间全然覆灭,廖廖见过几面却分外疼爱自己的外祖,和他的族人们在漠北弯刀下献出了头颅,将躯干里流淌的鲜活的血液献祭给了这片本属于他们的土地。
眼睁睁看着母后一日比一日更虚弱,面色早已看不出和从前那个明朗媚人的大漠公主是一个人。看着她原本来有气力在宫中行走,还能和日渐冷淡的父皇说上几句话,却在那一日从瑶台回宫之中,指着宫外天际上绽放的簇簇盛大焰火,再也下不了床榻,将自己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那供人仰望登攀的烟火,却没有一处是为她而放的那一刻。
他在惧怕,会抓不住谙谙,连她也一样抽身离开,也惧怕会应了初见云游子老先生,他所说的那句箴言——
孤星照北,孑然自渡。
老师父同他说过许多话,从前的往往种种都如是应验了不少,但唯独说过的这样一句,他不想信,也不愿信。
他不信自己这平平一生注定得不到善终,也不信这区区八字便是他这辈子的判词,将他钉死在无尽的渊崖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殿下,你在害怕什么?是……父皇的病症太严重了么?”卫时谙踌躇许久,看着他仍旧凝重的眸色,还是不住问了出来。
“算是,但不全然是。”
只苦于云游子同他言及的那些,他不能如实相告,只能在她面前试探着问询。
谢今朝攥着她的指尖,沉默了片刻,复又抬头:“谙谙,若说两人因各取所需而不得不捆绑至一起,他们各怀目的,这样本就不纯粹的结合,是否也无法酿出圆满的结果来?”
“大概是吧。”
卫时谙就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心里揣着事,总不会再余出多余的心思去谈何感情。更何况当初带着目的结了姻亲,大多早已在心里将往后的路给画好了,就算真有为数不多的心动,在利弊之前,也只会将其压在心底。”
闻言,谢今朝眸色之中的晦涩未曾得到半分减退,若是听得再仔细些,还能发觉出嗓音之中隐隐含着颤意。
“我们不会这样的,对么?”
今日所闻的不确定的疑问实在太多,他心里的那份极度的不安也延及到了她的身上,令卫时谙不禁反握紧了他的手,回应道:“不会的,殿下。”
“我与殿下,两无猜忌,断然不会行至如此。”
谢今朝垂下眼眸,细密的长睫微动,复而又挣开,瞳光深晦地看着卫时谙,唇角紧抿。
不可再多问了。
他抬手揉捏着眉心,散去淤于眉宇之间的惫态,拇指放于卫时谙的手心摩挲,唇间溢出一声哀然的喟叹:
“嗯。”
半晌无言,谢今朝埋首于卫时谙颈间,融进冬日寒气的吐息洒在锁骨,“父皇的头疾,如今也只能以医方暂且吊着。宫外召进大内的散医,巧为昀黎的师父,也是我敬重的老前辈。”
“父皇的药方是这位老师父给的么?他如何说?”
姜昀黎的医术与专攻性,在江南道是便颇有应证,又加之她是东宫近侍,卫时谙对其的能力为人有种近乎天然的信任。
这入召替天子就诊之人竟是姜昀黎的师辈,应当也出自南疆,想必能对所谓奇症怪谈有些独到之见解。
卫时谙稍稍缓了口气,心中的惴然散去了几分,然下一时,便听得谢今朝沉声道:
“他说,父皇的头疾乃无解之症。”
“其中脉案不论院判记载还是前辈所言,皆无问题,仅是身子亏空静待进补便可。但父皇的病症却真切存在,前辈仅言是因果难合,父皇所求的果,寻不得善因可解。”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小年喔,祝宝贝们小年快乐~(ps去闺蜜家里玩了好开心呜呜 好喜欢我的朋友们祝大家都快乐啊!)
第六十一章
无解之症?
卫时谙愣了许久也未曾言语, 垂下头去,眼中的惊嚇难以遮掩。
无因解果, 这四字如般若金刚经里的箴言一般参透不得, 令人一时半会儿窥探不出其中之意。但想来所谓因果,就当多和那些前尘旧事有关,而又事关建元帝……
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结?
若说如此, 除却先皇后与北狄覆灭一事,卫时谙实在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而加之先前建元帝曾对努尔古丽表态,有将她当作先皇后替身之嫌,那所谓要是有心结,不就是先皇后之薨逝么。
这样话便说得通了。
先皇后已然故去, 留给建元帝的不过是回忆中的往日音容, 亦或是二人从前那些情浓胜景。而先皇后薨逝一事来的太过突然,建元帝既手足无措,事后便自然会追悔莫及, 想必是当年疏忽了什么, 而对先皇后多有亏欠, 如今想要弥补却不知从何而起。
所以, 才会将这些未了的情思托付在另一个人——也就是和先皇后身份样貌皆有几分相似的努尔古丽身上。
以常人的观处来看, 存有这番心思不仅无厘头颇甚, 且对已逝的娜尔罕公主也不够公平, 更对他们二人唯一的子嗣不恭。但若是这已然成为了建元帝心中的郁结,或许连他本人也判不出来究竟是对还是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