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说自己就是特别的那一份呢。
卫时谙想着这些天里二人的相处,浓情蜜意之时不少,但想来才定下心意一时,哪里又有底气说什么以后。当初的建元帝与先皇后在初初相识成婚之时,也有这样两相交心的时候,最后却得个天人永隔。
故人事不甚解,那便说说罗皇后。年少进宫时不也是风光无限,自得帝王盛宠,如今也不过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半分由不得人。
有谁因此得了善终呢?
好像谁也没有。
那她又因为什么能独独对自己有那份自信呢?
是因为她来自一个与这里全然不同的世界,还是因为她有个所谓系统,是不是出来说句话,还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告诉她,她只是个在游戏里挣扎的玩客而已。
但古往今来,政情律法大有变革不假,可世上行走的还是人,互通有无的还是各色各样的人心。情字一说全然出自主观,爱与不爱不过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她与他的这份感情能有几分胜算,谁能看得干净。
而系统所说的,要她去阻止他得知那个谁也窥探不得的真相,究竟是顺世道而行,还是在反其道为之?她真的这样做了,又会因此酿成什么样的果,是否又会因此在两人之间种下隔膜,谁能来同她说个答案呢。
“算了,先用膳吧。”
————
胤都皇城,帝宫。
谢今朝坐于堂前,听着身后榻上传来的阵阵呓语,执笔批折的手微顿。
“殿下,陛下又梦魇了,可需奴才喂下药膳?”
“不必,一个时辰前喂下的已足够了。”谢今朝抬手示意李旭昌退下,将最后一个奏折点下已阅二字,遂站起身来走至床前,看着床笫上颤着身子的苍老身影。
其实皇帝到如今也仅是天命之年不到的年纪,却因病症与朝政压身而磨得额发之间倏尔长出了纷乱的白发,看起来人尤为憔悴衰老。
那被病症缠身之人与昔日里意气风发的帝王身姿重叠,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娜尔罕……”
梦里也对她这么念念不忘么。
谢今朝颇有些自嘲地牵动起唇角,想起那日在母后寝宫里向兰若姑姑确认的事实。母后的薨逝与父皇脱不开关系,可究竟是什么事实,却不得而知。
若不是存了这样的芥蒂,看着父皇在昏睡之中也要念着故去母后的姓名,他还会为父皇母后昔日的情深义重而动容。
可如今不会了。
但眼下——
谢今朝阖上眼眸,想到了今日去凤栖宫再度寻兰若姑姑却一无所获,指节不由攥紧至发白。
也或许不能说算是一无所获,起码还有一张一知半解的字条。上头只有半页胡语,最尾处的那字被拖了长墨痕迹,像是写到了一半被什么事所打断而匆匆了结,正如他今日前去,但殿中再无兰若的影子。
凤栖宫久无人居,再次踏入其中的确是一样的了无人迹,但敏锐如他,还是感受到了与前几回都不同的暗况。
殿内还是一如既往地该洁净的地方洁净,该脏乱的地界杂乱,既毫无章法又秩序井然。只是唯一刺眼的是,那灵位下压着的白纸黑字,令人不容忽视。
不用再多去找寻,他已然感知到这凤栖宫内除他以外再无二人。捻起那张萧薄的纸片,上头是洇着墨的胡语,潦草而辨认不得,但尚可得知是兰若的手笔。
可值得人怀疑的是,兰若姑姑究竟去了何处。
很显然不是她自发离开,而是被人带走的。
做出此番判断,并不是因为殿下有何挣扎过后留下的脚印或是遗迹,相反,地面盖满了尘土,一如此前来时的模样。
谢今朝停下脚步,细细看着这纸上匆忙而杂乱的字迹,足以可见这下笔之人心中张皇慌乱。
谁会令她慌张?
凤栖宫平日里便无人看顾,更因为禁地且多鬼怪之事而甚少有宫人涉足,兰若便靠着这等在此栖居已久,不会在一朝一夕之间突行离去。
父皇尚且在榻间卧病,继后罗氏被凶象所言困身烦扰自顾无暇,没有旁人会来。
但偏偏有那样一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将兰若写到半路的信笺如此心大地放在了灵位下最显眼的位置,似乎是早已预料他会来,也或许是不怕他不来一般。
这是最无声的挑衅。
这样一个能私窥天机之人埋匿在宫中,看似处处都是破绽,实则却是半点漏洞也无,缜密地令人不知从何查起。
“殿下。”
李旭昌尖细的嗓音虽已克制压低,但在寂寥沉静的殿内仍旧不入耳。谢今朝听得他唤,才转过身去绕至主殿,再行应道:“怎么了?”
“回殿下,漠北王使江萨亚求见。”
他凝神片刻,心下隐有抗拒与不解之意,但一瞬之间又想起了什么来,复而半眯瞳眸,颔首道:
“知道了,传他偏殿候着,孤随后便到。”
……
半柱香后。
木榻小几上焚烟袅袅,伴着茶香兜兜转转相缠相绕,不知为何味。
“得知陛下有恙,臣等身为来使自然不可当不闻不问,故而前来探望陛下,还望陛下龙体康健。”江萨亚喝不太惯中原茶水,只觉那等东西涩口至极,实在不知这些汉人如何能将这类苦物当成消遣,还甚美名其曰“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