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北征的日子比想象中到来得要快。
漠北的动作凫趋雀跃,北境的战火响起于夜半的散石火,打得人猝不及防。但比卫时谙还要忧思重重的人,应当是被锁在琼英阁中的努尔古丽。
消息抵不过人言互通,即便是有人有心隐瞒,该会知道的消息总会想办法传到耳里。
在得知这样一个惊天骇地的突发事件时,努尔古丽愣了足足有半刻钟之久,方才颤着声问一句真假可知。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她顿时摔坐在地,明白过来为何这些天里宫人看着她的时候越来越紧。瞬间的气血上涌致使她脑中一片空白,想要慌忙爬起来去寻太子殿下,却又想起来他也当领兵出征,那么——
难道要去找皇帝?
努尔古丽掐着掌心,却死活不知该解释什么。漠北率先出兵,而两国分明有盟约在先,朝夕之间便反悔,她有什么立场去解释?
去求两国息战,还是让大胤放漠北一马?
眼下外头的风言风语已在传她不过是漠北用来拖住大胤以求恢复国力的缓兵之计,北域人狡诈无比,欲求安平却拿不出半点诚意。
她这样左右不是的身份,还能做些什么?
“公主,婢子劝您眼下还是莫要前去寻陛下为上。漠北策反,陛下勃然大怒,下旨出兵且软禁公主。若此当头前去,非但没有任何益处,反倒可能为公主带来无妄灾祸。”
“还请公主三思。”
是啊。
她这样一个质子,说是以姻亲保两国和平,可如今事出才知,所谓姻亲有或无都不重要。她仅仅是两国之间互相承认的凭证,如若剑舞当中两柄剑尖相抵处抬将的酒杯。
摇摇欲坠,一触即溃。
她只是有些疑惑,有些难以置信,她才初来异土不过三月不到,王兄也才将将返身漠北,为何出手得这般急不可耐。
谁人迫使父汗要向大胤出兵,还是一早便有预谋,没有人可以道给她听。但不论如何,她都成了被毫不留情抛弃的那一个。
没有人会管顾她作为质子,不,弃子在大胤究竟是死是活,没有人会管顾她孤身一人得知这一消息会被如何对待,又该如何自处。
狄丽红着眼眶抱住她的肩膀,不住抽噎道:“无论怎样,都还有奴陪着公主,公主不是一个人。”
努尔古丽抬眼看着半掩的门扉,和隐隐透过轩窗的灼灼日光,心绪却似浸入一汪寒潭的冰凉的黑白子,彻骨毁催。
“你说,父汗这样做的动机,会是什么呢。”
狄丽止住啜泣,顺着她的问话想了良久,复而忍着泪摇头道:“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没有必要知会我的理由。我太笨了,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在我坐上鸾车的那一刻,便已不是父汗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章
这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努尔古丽枯坐在窗前, 遥看宫道上的仆从还在提着樊笼,逗弄着里面的飞鸟宫雀, 只觉自己同它们也似乎没有太多分别。
唯一的分别, 大概就是她要比它们更加煎熬痛苦。
北域的战火纷争她想象不到,但这宫内的祥景宁和,看似波平浪静, 却如大漠中黄沙滚天到来前一般的阴郁压抑。
令人怎样都喘不过气。
她抬头望着碧宫阙宇上澄澈清明的蓝天,想着那时候策马翔游的自在自得,复又堪堪反应过来,她最向往自由,但似乎从未自由过。
嗟叹也好, 焦心也罢, 琼英阁如今指派重兵把守,也不知是要拿她做要挟还是其他,总之是半步也踏不出去, 活像待在牢房之中的犯人。
是夜。
她在长椅上闭眼假寐, 却忽听得门外有佩剑出鞘的冷冽声响, 惊得她乍然起身, 连绣鞋都来不及穿上便跑至门前贴着门扉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那声线似乎有些耳熟。
是太子妃?
门外, 卫时谙出示了腰牌与青梧仿制的太后凤令, 在分辨不清的夜色里蒙混过关, 提着食盒越过了那些个面相不善的守兵。
为首之人抬手翻了翻食盒的几层罩盖,见清一色皆是些青团甄糕类的食点, 方点了头道:“送膳可行, 但娘娘需得遵从陛下钦言, 不得关闭门扉。”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望太子妃娘娘体解。”
门扇推开, 卫时谙瞥见神色惶恐的努尔古丽,示意少艾在门口候着,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在她的视线下不动声色点了点中间一层,才扶住了她的小臂正色道:
“本宫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探望公主,也顺带给公主送些春分食点。过些时日便是清明了,青团与甄糕都是时节里的点心,公主且尝尝吧。”
努尔古丽还未弄清楚状况,见卫时谙转身便要走,慌乱上前拦住了其去路,泫然欲泣道:“娘娘,如今关外到底是何形势,臣女可否恳求娘娘透露一二!”
“臣女成日里被幽禁在此处窥不见天日,实在寻不得消息,求娘娘开恩!”
“本宫也是内宫女眷,朝野何为本宫亦无从得知,公主问错人了。”卫时谙敛下眼眸,拂去她攥着自己袖口的手,“再者,即便是本宫知晓些什么,有些事,你我也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公主好生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