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冬日的松山上留下的涑涑清泉,在日光的映照之下, 远远望着便不觉令人觉得容易亲近, 可当用手触及之时, 便是一片刺骨的寒凉。
他不拒绝她, 许是因为他们相处数月, 仍不过是陌生之人。对着她这样一个外来之客, 本就不善言辞的他, 也自然不愿率先打破那层表面关系,去驳了她的面子。
想到这里, 卫时谙觉得有些泄气, 更有些内疚。
她的要求有些太多了。
而这样一来, 他们两方的关系便会本末倒置。
不是她为了去救赎他而主动闯进他的内心世界里, 做个萤虫一般有一份光发一份热;而是他为了迁就她, 压下了自己的心绪,去陪她做她想做的事,即便他的本来的意愿是回绝。
谢今朝端详着小太子妃的眉眼,见她本在听闻自己肯定的答复之后,面上明媚的便更深了几分,可不过须臾,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睫复又低垂下去,久未做声。
“太子妃,怎么了?”
卫时谙方才回过神思,却不敢再对上谢今朝的目光,犹豫良久,才低声问道:
“殿下此前的惯例是不出殿门的,可如今我心血来潮,一时起意便来邀殿下出宫逛灯会,确是……有些唐突。”
她抿着唇,抬眸对上了谢今朝的视线,见他神色并无异样,方才开口:
“殿下如若并不想去的话,其实不用答应我的。以后……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殿下有兴致再去也可以。”
谢今朝看了一眼手中还泛着光泽的糖串,了然一笑道:
“太子妃不必多想,孤并非有姑息之意。”
卫时谙下意识睁大了眸子,直愣愣地瞧着他,却见他唇角噙着笑,一双含情目眸凝视着她,眼底泛出清亮的柔意。
他朝她示了一番手中执着的糖葫芦,温声道:“太子妃为孤备的惊喜,孤甚为期待。”
这番话如同星火燎原,又如同化雪成河一般,丝丝密密钻进了卫时谙的心里,将她被否定的念想又复燃了起来。
想起那方她随口一说的惊喜,她的心尖突突跳动,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于怎么圆这个所谓惊喜,还没有一丝想法。
她慌忙道了声谢,想着赶紧回殿中想想可有什么好点子,却不料在转身欲出殿门之时,被谢今朝开口唤住:
“太子妃。”
她顿下步伐,回眸向他看来。
他仍旧站在窗台前,一身绛纱与瓦松绿合色夔龙纹云锦常服,与外面枝头挂雪的红梅相映衬,姿如云鹤,翩然而立。
“长宁坊的糖葫芦,风味甚佳。”
———
距文王庙灯会也不过只需等上一日半的时间。可就在这短短的时日里,谢今朝除却用膳,都不曾能见到卫时谙的身影。
直到元日这天的晚间,卫时谙总算是将自己从屋中放了出来,换上了少艾早已备好的衣裳,出了殿门。
一入院内,她便见常青树下的谢今朝似是等候多时的模样,转过身来望向她,眼中有一瞬而过的惊艳。
“殿下等了多久了?外头天寒,殿下当唤我一声的。”
“无妨,不过半柱香的时辰而已。”
谢今朝看着卫时谙今日的装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一样了。
她平日里甚少穿如此明丽的红,多半是青兰色这等素净的宫装。如今髻朝云近香,上戴玛瑙海棠纹头花,后压流苏璎珞,前额一抹眉心坠,配上覆盆红吉祥凰莲纹锦衣,唇点胭脂,衬得她梨颊微涡,明眸善睐。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待出了宫门下,乘上马车,绕过了十里官道,又抄了几条小街暗巷,约莫半个时辰多,才走到了护城河畔的文王庙前。
天色已晚。
文王庙前的大小香火铺子与姻缘摊都开了张,无一处不挂着明晃晃的红灯笼。走进青石板铺设的长街之中,头顶之上已然牵起了一根根绳结,上头系满了各色样式的花灯。
灯衣透出的烛焰光洒在道上,也映照在每一个走在灯下的行人,如同古老的年轮在一隅亮起,照亮来路光明。
卫时谙细细观摩着各式的花灯,不论是花鸟剪影还是红绸刺缝,都各有千秋,辉罗耀列,珠翠填咽,融成一方盛景,如置身人间仙境。
果然,从宫墙之上向下俯瞰,远不及身临其境来的更令人觉得震撼。
不过年年慕名前来的人都甚多,一年复加一年,比起此前的境况来,只多而不少。
但谢今朝与卫时谙二人在此等场合之中,算是全然的新人。
他自小在宫中养着,自变故后便去了北疆,一待就是八年。待圣旨加身,一朝入主东宫,他除去公事以外,更是甚少出过宫门,岁旦之时也将自己封在一室之内,何谈所谓灯宴庙会。
今日便是他初次得以走出那方围城,到人间看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而至于卫时谙,想来在她并未穿越而来时,以原身开朗喜玩乐的性子,逛庙会应当是年年常有之乐事。但如今是她替了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那便是第一次了。
好在她这两日都提前便做了打算,了解了不少庙会里的规矩或是有什么营艺,知晓了个大概,便不至于让人看出她的端倪来。
眼见着赏灯祈愿之人越发多了起来,谢今朝不由上前将卫时谙牵至身前,将她堪堪揽在怀中,一面垂首向她低声问询道:“太子妃,先随处走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