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逃亡出来,是她救了他,给了他一处安身之所,教他读书识字,明事理。
陈家和她,都对他有莫大的恩情。
从那时起,他便发誓一生都要保护着她。
陈知韵痛哭呜咽,张泊新在她怀里没了气息。
裴南湛牵起她的手,她身边所有的亲人都一个个在她眼前死去,她所承受的打击,足够多的了。
他紧握着她的手,将那枚碎了被她修复的玉佩塞在她的手中,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道:“我让石头送你去裴家,裴家会保你一命。”
陈知韵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那你呢?”
“我等会就来。”裴南湛直视前方说道。
实际上他不会去的,他要守在这里!
他读的是圣人书,出身名门世家,身传当代大儒,他要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守住这个城门。
“我知道你骗我,你不会走的。我是陈家子孙,宋大将军的外孙女,我也不会走。”
俩人都了解对方,明白双方在这种时刻谁也不会扔下谁。
俩人捡起身边有什么武器就用什么,直至裴南湛耗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他身子直挺挺的往后倒,陈知韵就在他旁边,伸手接住了他。
他靠在陈知韵的肩上,依旧是那张俊美的脸,还是那双含情眼,此刻延绵着毫不掩饰的情义。
“灿灿、岁柠,我可能等不到你嫁我了……”
“不,你别说了。”他一开口,她情不自禁地就哭了,眼泪滴落在他手上。
“别哭,你要活下去。拿着玉佩,裴家会护着你。再不济世子也会护着你……”他伸出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那汹涌的泪水怎么也拭不去。
“阿湛你别说了……别说了”她哭着摇头,这才发现裴南湛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他今天特地穿的黑色的衣裳,鲜血染上去只是颜色深了些。
从抢亲那时候开始,他就受了不少伤,一路上失血过多,依旧强撑到现在。他害怕他也去了,就没人护着他的姑娘。
“岁柠……”他最后一次唤她名字,“对不住我食言了……来生……我再……娶你为妻。”
他的话音断了,陈知韵低下头抱着裴南湛失声痛哭。
她想起以往在书房时,父亲会指点阿兄的文章,有时候阿兄也会将裴南湛的文章拿来一块让父亲品读。父亲常常夸赞裴南湛的字里行间全是一片爱民之心,赤诚之心。
父亲常夸赞他,嘉平大幸,世有南湛,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那个时候的她莞尔,觉得她选定之人必是世上顶顶好的温柔男儿。
就是这样顶顶好的温柔男儿,临终前都在为她操心着后半生。
“阿湛……”她再也遇不见他了,这世间再也无人像他。
有外敌爬上了城楼,插上了拓跋部落的旗子。
陈知韵也一样再也没有力气去握剑杀敌,余下的最后这点时光,她只想陪着他。
她手上的平安扣突然间断了,陈知韵也没管。
她其实也中了一箭,只不过她穿着大红喜服,她又将箭尾砍了去,让箭头留在肉里,用这种法子多活了些时辰。
守城楼的她们,没有等来援兵。
她想,如果外祖父在,绝不叫她们苦等这么久,绝不会看着他心爱的山河,满目疮痍。
陈知韵从身上掏出在苏州阿兄带回来的锦囊,往日和阿兄的对话浮现在她脑海里。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打开?”
“你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的时候,先打开第一个白的。待到下次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的时候,再打开第二个黄的。”
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阿湛的,反正俩个人身上全是伤痕。
她要打开第一个锦囊了,她现在就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那白色锦囊早就被她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有人推了她一把,她从锦囊里拿出的东西就掉了。
她自己也摔在地上,裴南湛就躺在她旁边。
她看向那掉出来的东西,原来是护身符呀。
黄色符纸上全是血,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她的上头有亮晃晃的刀闪过,陈知韵握紧裴南湛冰冷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闭上了双眼。
依旧是刀入□□的声音,陈知韵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五官变得缓慢,痛觉也来的迟了。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她脸上,她费劲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去睁开眼,瞧瞧是什么。
那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见了小五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她旁边。
那傻小五临死还念念有词着:“灿灿,五哥护住你了。”
京城的六月,飘起了雪。
阿湛,又下雪了。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们一起看过两次雪,此生也算是共白头了。
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看这世间。
都说人死前,五官中的听觉是消失最慢的。
那日她听见有人在她身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还有一人,在她耳边伤心欲绝、声嘶力竭的怒吼。
“陈知韵你不能死!”
她握紧身旁人的手确定他一直在身旁,黄泉路上有他在,她便不怕了。还有祖母、大伯父、大伯母、二伯母二伯父、阿爹阿娘钱姨娘烂烂、泊新、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