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暮吟听言,唇角无力地勾了勾,道,“你们主子叫你问的?”
小禄子没有答言,他心想,这样乱吃飞醋的话,不得授意他又怎么敢问?
霍暮吟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
她垂眸笑道,“我早该知道他还活着,真是可惜啊。劳公公转达他,他若能袖手旁观本宫侍寝,那本宫也无二话。毕竟,跟着一国之君,比跟着一国太子好多了,不是吗?”
她这话难辨真假,小禄子眉心一跳,道,“皇贵妃娘娘原不是浅见的人才是。”
现如今的景况,转瞬之间天下易主也未可知,谁又能知道陛下的皇位一定能坐得安稳呢?
霍暮吟脑袋有些发闷,她有气无力地笑,“禄公公身在局中,不如本宫袖手旁观看得清楚明白。你们家主子想赢这一局,还得有大本事才行。从未见过小狗咬得过老狼的。”
小禄子一颤。
她说他们家主子是小狗?
再次抬眸,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坚定,带着莫名的信心,“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事情,只有我家主子不愿做的,没有我家主子干不成的。”
“是吗?”霍暮吟冷笑。
“贵妃娘娘好生安歇,只我家主子说了,不可太过糟践自个儿的身子,若是娘娘不愿侍寝,便只和奴才说一声便是了。”
瞧瞧,手眼通天。
倒会瞒她一人。
小禄子走后,霍暮吟靠在枕上,双鬓疼得厉害。
她是有气的。
气薄宣不辞而别,气他没有相告,也气自己居然想从薄宣那里获得有关于他的知情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那一夜的白玉案,还是从七月十五的幽篁竹廊?
薄宣是拿准了她不敢侍寝,不敢让陛下知道她非完璧之身,才这样有恃无恐的吗?
到底是女儿柔肠,越是在意,越会多生疑虑。
然则霍暮吟从来都是骄傲的人,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只有旁人顺着她的时候,凡事也只有她愿与不愿。眼下看似受薄宣掣肘,她便非要挣出一个破局的法子来。
两鬓突突跳着,不得安生。
琉璃熬了药进来,道,“娘娘就当可怜可怜那株苦菊,都快浇萎了,今日便多喝两口药吧。”
霍暮吟点点头,将自己撑起来些,道,“听你的话,不为难那株花儿。我都喝了,你去问问小禄子,这几日陛下的起居都在什么地方,惯吃什么菜。便说是我要的。”
说着,端起热乎的药碗,仰头灌下。
苦味入喉,霍暮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空荡荡的胃迎来一股灼热感,她紧闭双眼,生生捱过。
口腔苦味四散,成了回甘。
太医院里尽是杏林好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法华庵娘娘的病就大好了。
这日,陛下处理完军机大事,喝茶的功夫,问身边伺候的小禄子道,“昨日说是苒苒的身子有了起色?”
小禄子笑得谄媚,上前来擦擦御案上的水渍,“是呢,说是能下地走了。”
“可愿见朕?”
“这……”小禄子笑,“天下人哪有不愿见陛下的,您久病初愈,皇贵妃娘娘恐将病气过给您,这才未曾见驾。”
“你倒是知道她的心思。”
黄金宝座上的帝王慢条斯理地吹开茶叶沫子,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小禄子一愣,后怕的感觉从尾椎骨飞蹿而起,头皮一阵发麻。
他猛然跪到地面上,紧咬着唇,一言不发。
伴君如伴虎。
他师父乃公公教过,长伴君侧的人该做个纯臣,不该妄议和揣度谁的心思,否则便要大难临头了。
龙椅上的人没有说话,视线也没有落在他身上,可威压犹如千钧,重重压在小禄子的脊梁骨上。
直到现在,小禄子才明白霍暮吟说的那句——
他们家主子要想赢这一局,还得有大本事才行。
现如今看起来,陛下的手段恐不逊色于千人阵里杀出来的主子。积年的威压,磅礴厚重,丝毫也不输年少的傲气和热血。
坐落在殿中央的九龙衔环鼎里散逸出袅袅青烟,带起一阵甘苦的药香,提神醒脑,越发让人觉得时间难捱。
好在,殿外突然响起一阵环佩声响,声音清灵,轻快如风。
殿门洞开。
带着银铃手链的柔荑攀上门框,一颗脑袋悄悄探了进来。
明丽鲜艳的笑容,狡黠的眸光,那张脸倾国倾城——
赫然是霍暮吟的脸。
坐在皇位上的人视线着落,瞳孔剧缩。
透过那张年轻的脸,他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喜欢戴着好看的首饰,笑容明艳,开朗大方,好似连绵阴雨的天空里陡然空出来的那方碧蓝。
君王气概消弭无踪。
他眼里蓄满泪光,扶着扶手缓缓起身。眸光里蕴含着太多情绪,广袖之下的手张开又捏紧。
他张张唇,欲言又止,却始终唤不出她的名字。
霍暮吟从门口站了出来。
漂亮的织金蝴蝶裙才空气中留下剪影,柔软又翩跹,像金秋回旋而下的落叶。
骄矜遇上沉默,她敛了笑容,表现出些许无措,偷偷抬起眼皮问,“陛下,您怎么了?您不高兴吗?”
年迈的君王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吓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