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避无可避, 悄悄吸了口气, 缓缓抬起头, 神色自若地迎上他的眸光。
玳瑁和琉璃都被她挡在身后, 此时不免瑟瑟发抖, 攥皱了她后腰的裙裳。桓二倒是英勇, 手持匕首横在身前, 挡在霍暮吟一侧。
他是个手下败将,以前在法华庵时同薄宣较量过的。然而此时为了霍暮吟,他却不曾退却半步, 也绝不会退却半步。
桓二被自己这份勇魄感动, 越发情绪激昂。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匕首, 攥到虎口生疼也不肯稍稍放松。
双方僵持太久,久到乾天殿的火势消弭,久到天空风云变幻飘下细雪。
薄宣的声音撞进寒风,语调森寒而清淡,“自己过来,还是孤请你。”
霍暮吟不卑不亢,温和的眸光写着无限坚定,“我不过去,你放我走吧。”
“和他吗?”
长刀扬起,辟裂寒空,猎猎冷光映上桓二铁青的脸。
桓二抿着唇,想说什么,被霍暮吟制止。
她太了解薄宣,桓二无论说什么,他一开口,势必会激怒薄宣。
然而,桓二还是说了,“君子不连坐,有什么你冲我来,别针对她。”
话音刚落下,寒光撕裂细雪,温热的血喷溅而出,点点洒落在霍暮吟苍白的脸上。
桓二先是麻木,而后转头看血流如注的手臂,疼痛才开始蔓延。
匕首叮当落地,发出嗡嗡震颤的余音。
薄宣眸光冷冽,嘴角笑意不达眼底,暴戾而残忍。
“委实对不住啊桓大人,”他倾身,“孤,不是君子。”
桓二小臂上的血窟窿呼啦啦往外冒着血,很快在霍暮吟身前积成一滩。霍暮吟心惊肉跳,目眦欲裂,抽出腰间的手帕缠在他的伤口处,又撕了片布条,死死勒紧桓二的上臂,让他血流得少些,慢些。
薄宣就静静看着她做这一切,唇角的笑意越泛越深,眸光却越来越冷冽。
“和他吗?”
他又重复了一遍,“是和他走吗?”
霍暮吟不语,看向他的视线里,带着平静到极致的冷漠。
“薄宣,好玩吗?”
“这话该我问你啊,母妃,哦不,”薄宣抬眉,“母妃死在乾天殿了,你长孤两岁,现在应该是,姐姐?”
“好玩吗?”他笑得嘲讽。
他还以为,法华庵里那场她颇为主动的缱绻,是她取了盘安州却瞒着他,故而心生歉意。可原来不是,她是为了作一场死生不复相见的告别。
薄宣的心如同被猛兽撕裂,化成天上细雪飘飞。
他的眸色受伤而阴鸷。
“姐姐,好玩吗?”
“和孤争,他怎么敢的?”
“还和他走吗?”
桓二伤口处的手帕,血色渐浓。霍暮吟静静看着,道:“我还走得了吗?”
她心里明白,现如今桓二的这记伤口,是小惩大诫。上一世他被剥去皮囊,倒悬在廊下摇摇晃晃的场景,历历在目。
霍暮吟想起那些,不由反胃,捂住嘴巴干呕起来。
薄宣下马朝她走来。
沾满鲜血的拇指擦过她唇畔,声音嘶哑,“不许走。姐姐,不许走。”
他垂头,刚要吻落在她唇角。
然而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里不断发酵,冲击得霍暮吟越发晕眩,在两人距离毫厘的刹那,她猛地将人搡开,赤红着一双美眸,“离我远点!”
好似蓄满水的木桶陡然被抽去一片木板,所有的水倾泻而出,日久天长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源源不断冲涌而来。那些委屈和愤怒,那些积郁和痛苦,都化成一声不那么歇斯底里,却足够割裂薄宣心脏千万遍的话——
“薄宣,你真让我恶心。”
薄宣红了双眸。
冰寒的天气将他冻得鼻头也通红,说话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呵,恶心。”
她说他恶心。
薄宣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桓二趁他不备,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猛然送入薄宣后腰。
霍暮吟猛然睁大了双眸,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住裙裳,视线停留在薄宣紧拧的眉心。
薄宣受过无数伤,不在乎这一个。
长刀横过,眼见就要砍下桓二头颅。玳瑁一个激灵,“桓大人!”她鬼使神差地将桓二拨开,自己往上迎去。
寒刀带起冷风,直逼她的脖颈。
“薄宣!”
霍暮吟紧紧攀住他的手臂。
薄宣反应极快,也见识过这两个婢子对她的重要性。刀锋停下的时候,距离玳瑁的颈侧仅有丝毫之遥。
“我跟你走。”霍暮吟眸里泛出泪光,“我跟你走,放了她们。”
你瞧,她宁愿为了两个婢子求人。而即便是求人,她的脊骨也不曾弯下半分。
薄宣等在原地,眸瞳之中充斥血色。
霍暮吟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唇边,“我跟你走。”
“呲”的一声,长刀刺破桓二的偷袭的那只手,刀柄一旋,将他的手筋挑了个尽断。桓二疼得膝盖发软,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冷风吹过,他觉得自己就要命丧于此。
后腰手上的薄宣面不改色,手持长刀,另一只手拉起霍暮吟的柔荑,越过余下三人,往前走去。
风里掺杂着焚烧的焦味,狂猛掀起他的发丝,在空气中留下一抹孤绝弧度。一高一矮两抹身影绝丽挺拔,走进深不见底的宫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