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陷入沉默。
外头风声呜咽,吹得灯笼摇晃,也疯狂拍打着窗。
很久很久,薄宣的声音大概比外面的厚霜细雪还寒些,语速却缓慢得如话家常,道,“你料到会被我拘到东宫,是吗?”
霍暮吟手指不自觉地轻轻蜷起。
她心里轻轻答了声:嗯。
她冒不得险,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薄宣打量着她的神色,支撑着坐起身来,后腰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湮出血色。
骨节分明的手拉住她的柔荑,将她扯到平直的腿上安坐。
他垂头把玩着她的手,启唇,“姐姐。”
疏朗的声音轻而低,伴随着些许哑意,没有下文。
他抬起殊绝的脸,唇畔赫然是一抹自嘲的冷笑,本就白皙的脸上多添了南阳门前的森寒,冷冽的吞噬感叫人无处遁形。
霍暮吟感觉到他冰凉修长的手指摩挲而上,在她脖颈处流连。
突然,她的下颌被猛地抬起。
一只大掌狠狠压塌她的后腰。
他的声音像是来自深不见底的地狱,仿佛弑神杀佛的恶魔,就靠在她耳际,犬齿轻磨——
“我的好母妃,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霍暮吟遍体生寒。
她被迫抬着下颌,看向高高的殿顶,漆红的横梁,柔美的纱。
“你猜猜。”
她艰难地说。
“除了霍誉意外,你手里该是还有张底牌,”他吻上霍暮吟的耳垂,湿润的舌尖舔舐而过,“我猜,是你从霍府带入法华庵的那个‘宫女’吧?身量高挑,体格颇为健硕,姐姐说是吗?”
霍暮吟陡然揪紧了腿面的柔纱。
不知是他天生在撩拨一事上造诣非凡,还是紧张的氛围放大她的五感,霍暮吟竟觉得耳垂湿润发痒,蜿蜒蔓延。
薄宣大腿腿面湮湿了一块。
身体带来的羞赧和被拆穿的紧张齐驱并进,将霍暮吟脑海里的镇定被轰然炸了个粉碎。
大抵时间从未像此刻这样难捱,她不明白说什么薄宣才肯善罢甘休。
关于无憾,关于后手,关于她的自由和家人?
她要从何说起?
她不知从何说起。
夜间受了寒风,原本发疼的脑袋此刻更像刀凿斧劈一般。
火光跃动,落在薄宣立体的脸上,光影错落。
“薄宣,我头疼。”
她语调平稳,声音也带着浓重的鼻音。
声音倒是轻轻的,像是猫儿钻在人手心里嗷呜嗷呜,薄宣手心被挠得发痒。
从来高傲骄矜的人换了种方式服软,薄宣垂下眸,脸上的冰霜渐渐融化。
他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松开下颌的钳制。
长臂将她拉到榻上,自己扯了锦被躺下,长臂自后往前揽在她腰间。
霍暮吟按住他的手。
“我、我头疼……”
薄宣轻笑出声,“想什么?”
大掌轻轻拍了拍她平坦的小腹,“睡。”
霍暮吟抿抿唇,一时间想在她伤口上使劲戳上两指。
烛火没灭,窗外的风倒像是消停了些。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原本鬓边突突直跳,疼得睡不着。可他怀里的温度像是一剂舒缓疼痛的良方,窝起来安全极了,让人慢慢沉入梦乡。
她做了个梦。
梦里的阳光暖洋洋的,她蜷缩在一只毛色雪白的大狗的肚皮上,洁白的犬毛毛茸茸的,光滑而温暖。许是怕她睡不好,大狗的尾巴还绕过来,轻轻扫着她的小肚子,懂事而温软。她慵懒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越发香甜。
毛色雪白的“大狗”靠在她身后,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橙花香,不自觉地将手臂收得更紧。
在这两军交战的流血沙场,所向披靡的将军仓皇丢了红缨枪,是未有败绩的胜利者举手投了降,有人爱意明朗,唯独酣睡之人不允许自己承认,其实潜藏深处的心湖早已起了风,湖光山色,微波荡漾。
薄宣不知何时走的,霍暮吟第二日醒来时,他已不在榻上,被窝都已微凉。
她坐起身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觉竟睡得绵长而舒适。
霍暮吟一愣,不愿深究为何自己能在虎穴酣眠,挪动双腿,光脚下了榻。
她踩着柔软的灰鼠绒毯来到门边。
她顿了顿。
若是上一世的“藏天光”,这道门多半上了锁。
不,若是上一世,昨夜薄宣便已发了疯,她今日没能下榻。
手指轻轻一动,她还是抬起手臂,搭上门栓。
往里一拉,“咵哒”一声,门开了。
北风干燥,吹得紧,未等及人反应,就呼啸着兜头盖来。
舒爽的寒凉,让人陡然间清爽起来。
廊前的台阶上结了一层耀眼的霜。
两名青绿小袄的侍女远远从廊下走来,捧着一应洗漱用物,恭谨万分地来到门前,“姑娘醒了,太子殿下差我们来伺候您。”
“奴婢福喜。”
“奴婢福欢。”
两名侍婢眼观鼻鼻观心,半屈着身,不等到霍暮吟的允准,不肯起来。
霍暮吟问:“你们太子呢?”
福喜和福欢齐齐答道:“奴婢不知。”
……
薄宣挑的这两人,嘴巴倒是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