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吃完我一会儿得回剪辑室。”
“你那个剧不是都快上了吗?”
“上什么呀,杨毅上个星期吸毒被抓了。”
申申心里咯噔一下。
“本来下个月就要上线,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杨毅整条线全部拿掉,我蹲在剪辑室亲自盯着剪,组里的小姑娘已经崩溃了刚打电话哭半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泰然自若地大口吃着肥牛,仿佛讲的不是自己的事。申申记得丁辰提过,这戏是双男主,硬生生剪掉一条线,那这戏还能看吗?
火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丁辰继续说:“都觉得ip剧好做,哪有那么容易,头部资源早就被疯抢光了,我们找小说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捞出来写评估报告,一层一又层评估,然后跟编剧磨剧本搭班子找团队拍摄过程九九八十一难。好不容易拍完,能不能播什么时候播还是个问题,这期间别忘了求神拜佛希望主创千万别爆出丑闻。谢天谢地熬到播出,还要面临爆还是不爆的终极拷问,不爆就白干了,爆了还可能面临重剪和下架调整,最后播完还不一定能拿到钱,被赖账拖延是常有的事。”
一席话听得周申申快要窒息,丁辰却抬头冲她笑:“所以啊,你别灰心,只要电影拍出来,你有署名,就是胜利。”
周申申这才明白,丁辰百忙之中约她出来看电影吃饭,想必是听说了《寻找周子杨》的换角风波,担心她也崩溃。
丁辰夹了一筷子牛肉到申申碗里:“咱们年轻,总有一天会做出心里的东西。听我的,吃好喝好少熬夜,身体健康才能笑到最后。”
吃完火锅出来,丁辰叫的车已经停在路边,周申申送她过去。
丁辰拉开车门,悄悄问申申:“你是不是喜欢他?”
“谁?”
丁辰指了指南臻。店门口有个给等位的顾客量身高的机器,南臻混迹在一群小孩中间排队,人高马大格外瞩目。
周申申心想这男的怎么这么幼稚,一边矢口否认:“当然没有。”
“是吗?”丁辰显然不信,“刚才我们聊天,你每次笑都会去看他。”
“有吗?”申申完全没留意,“就……看两眼嘛,这有什么。”
丁辰戏谑地说:“你不知道吗?人在大笑时会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申申心里一颤,她怀疑丁辰在故意逗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了神:“没有,你别瞎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是吗?那事情可麻烦了。”
“麻烦什么?”
“因为他也下意识在看你。”丁辰笑眯眯地说。
……
吃完火锅的夏夜有种疲倦而丰美的幸福感,风吹着后背,两人在街上慢慢散步回家。
受了刚才丁辰的话的影响,周申申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南臻。
“你的电影怎么样了?”南臻没察觉到她的异常,随口问。
“啊?不太顺利。”她定定神,接着说:“陆远昶不演了,而且资方要魔改剧本,你们那儿也这样吗?”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从来不动剧本,”南臻白她一眼,“编剧又不给我发钱,我干吗替你们干活。”
申申笑出来,这人特别神奇,所有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理所当然。
“要不要喝奶茶?”申申问。
南臻点点头,把他男明星的自觉忘得一干二净。
申申买了两杯,捅开盖子递给南臻,说:“去年杨老师带我去听一个英国编剧的交流会,他分享了Netflix和HBO的工作模式,编剧工作室里最重要的那个编剧一般叫head-writer,如果再厉害一点就是showrunner。
“他说,在美国,showrunnerisking,但showrunner的定义已经不仅仅是编剧了,他是剧集运作人,不仅要会写剧本,还要会找投资找平台找主创团队甚至还要自己去做制片人,《权力的游戏》那两个编剧,就是到最后都变成了制片人,第一次拿成片剪辑上去的时候因为不懂还发生了低级错误事故,当然,并不是说编剧就一定要做制片人,只是太感慨了。”
申申回想在剧场浪费的那四个多小时,越想越气:“我就直说了吧,《海棠的秋天》拍的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我们的从业者,一张嘴就怪制度怪环境怪资本怪观众,个个都委屈得不行,怎么就不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只懂一点点,只做一点点,就觉得众人皆傻逼人间不值得,还能不能踏踏实实做个东西出来了?服务观众请保持谦卑啊!”
周申申越说越生气,小脸憋得泛红,低头呼哧呼哧地吸奶茶。
南臻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有种书生但悲不见九州同的气质,仿佛身体里住了个忧国忧民的陆游。
“不过……”
没等南臻开口,当代陆游自己想明白了,她铿锵有力地说:“好在我们处在乱世,我才有机可乘。”
南臻差点被珍珠呛死,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半天,忍不住弯腰哈哈大笑。
“有什么可笑的?”周申申不明白。
南臻笑得在路边的长椅坐下,冲她勾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
周申申走到南臻跟前,叉腰探究地皱眉。
周申申是个不太起眼的女孩子,你以为她内向懦弱,实际上……南臻想,她是我见过最不知深浅,天真热血的人。
当她聊起自己的工作时,当她专注思考时,她的眼睛里璨若星河,在那个小小的,少有人知的世界里,她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