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观众啊,”申申急切地说,她涨红了脸,语气越发地坚定,“我们写故事,不就是写给观众看的吗?”
不是给编审,不是给资方,甚至不是给电影节评审。
我们用光和影造一场梦。
是给观众看的啊。
杨老师望着申申沉默,半晌后问她:“那你打算怎么改?”
“周子杨的戏可以删,但是要保留他在电影院工作的那一部分,保留他完整的故事线,女儿周耀的戏份我重写,增加感情线,奥斯卡演她男朋友,宋总想要的爱情轻喜剧不难写的。”
“可是你剧本里的闪回太多了,”杨老师说,“周子杨的戏份全靠周耀回忆”。
一语中的。
“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处理方法。”申申惭愧地说。
杨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很多很久,她说:“把闪回全删了,用双线叙事,但是不要揭晓他们的父女关系,让观众误以为他们是在同一个时空,设置悬念,直到最后两个时空汇合,揭晓周耀要找的父亲就是那个在电影院工作的周子杨。”
对哦!申申一下子醍醐灌顶,
周申申打开文档立刻开始改,杨老师时不时提点几句,剧本进展飞速。
一眨眼到了中午,杨老师招呼申申去吃饭。
“阿姨这周请假回老家了,我们随便吃点。”
杨老师把饺子端上桌,申申去帮忙。
“我们一场一场顺剧本,今天弄晚一点,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杨老师说。
申申点点头,她没有推辞,这里最近的公交站在十几公里外,她刚来的时候留神看了一下,一辆回去的出租车都没有,叫车也叫不到。
“这边太不方便了,等阳阳再大一点还是想搬回城里住。”
杨老师摸了摸儿子的头。
阳阳是那种家教很好的孩子,下楼见到申申叫了声阿姨,坐在一旁认真地自己吃饭。
申申抬头,看到餐厅的墙上挂着《春夜》的海报,《春夜》是杨老师的成名作,她年轻时产量极高,《春夜》过后又连续三部作品拿奖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但杨老师这几年产量锐减,上一部电影还是五年前。
“我很喜欢《春夜》。”申申说。
“我写她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年纪,一晃都快十五年了。”杨老师有些恍惚。
申申听得心塞,人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拿到金像奖,而我还一事无成。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杨老师笑着说:“你不要着急,我们从事的是能干一辈子的职业。”
丁辰也对她说过,好吃好喝活长点,总有一天能写出心里的东西。
“可我经常会觉得自己写的很垃圾。”申申说。
“我也是。”
申申瞪大眼睛,不相信。
“即便你是全中国最有名的编剧,即便有一万个人称赞你才华横溢,当你深夜在电脑前枯坐无从下笔时,你仍会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行,这很痛苦……”杨老师笑了笑,“也很迷人。”
编剧是一项异常孤独的职业,创作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我写得好吗?没有人能回答。
编剧们在自我怀疑中挣扎,在看不到终点的路上奋斗,一切都是未知。
只有写,不停地写。
门外传来钥匙的开门声,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蓄了胡须衔着烟斗,戴顶鸭舌帽,一身雅痞打扮。
周申申愣了一下,杨老师没有介绍,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好在男人打了个照面很快就上楼了,杨老师也冷着脸起身跟上去。
周申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楼上传来争吵声。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跟你说了今天阳阳两点有课。”
“我在画廊谈事,你不能送吗?”
“没看见我在忙吗?!”
“就你忙是吧?!”
“徐兵你冲我嚷嚷什么!”
争吵一声高过一声,申申听得坐立不安,一旁的阳阳却好像听不见似的,低头专注地吃自己的饺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楼上的声音戛然而止,申申屏息静气,只见男人怒气冲冲地下楼,“砰——”一声摔门扬长而去。
第26章 9-1
不一会儿,杨老师也下来了,她换了身衣服,神色如常,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申申,你在家等我,我送阳阳去上钢琴课。”
申申不敢多嘴,赶忙点头。
阳阳跳下椅子,乖巧地背上自己的小书包。
杨老师带着阳阳走了,申申吃完饺子主动洗了碗,然后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继续工作。
小的时候,她父母也吵架,但他们吵架总会很快就和好,有时候是妈妈做好饭让她去叫爸爸,有时候是爸爸下班带回来一束花。
周申申记得有一次放了学去电影院找爸爸,那天设备坏了,没有一个观众,周子杨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影院里,手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盯着幕布不知发什么呆。
周申申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妈让你回家吃饭。”
当然蒋厉萍没这么说,她的原话是“去问问你爸是不是打算死在外面不回来了!”
周子杨的鬓角有几颗白头发,身上的衬衣很旧了,外面套了件黄色的毛背心,他高度近视,戴着一副很重的框架眼镜,头顶有一戳头发总是顽固地翘起来,怎么梳也压不平。在后来申申的记忆里,爸爸身上的味道很像森林里的橡树,落叶散落在周围踩上去咯吱作响,松鼠在树枝间跳跃,它在阳光下暖洋洋的伫立着,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