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口如厕,因穿了女装,一路大剌剌走到后院儿来,循着声就到了冯蘅的院子,又敛声屏气,借月亮门藏了身子,将前厅的情形看得分明。
凉州初见,她便与众不同。
身为阮大将军的女儿,没有半点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的样子,反倒深更半夜去野地里偷西瓜,还大着胆子捡了自己,又力大无穷似的,用运粪的板车将自己给拉了回去。
想到此处,那似有若无的牛粪味似又萦绕在鼻尖,左肋下早已愈合的伤口仿佛又隐隐作痛了。
檀琢不禁轻笑,谁能想到,那样一个蓬头乱发、眼睛黑亮,心眼儿很多、又擅长胡说八道的小姑娘,竟是阮大将军阮信的千金呢!
这样一个有趣小姑娘,庆裕帝的狗太子自然是配不上的。
如今她从一个小狐狸崽子出落成了一个小狐狸精,狗太子就更配不上了。
檀琢是个黑心毒肠没有心肝的人,为天下计,一个小姑娘的姻缘在他眼里无足轻重。许是她的眼睛过分黑亮,又许是她当日那句“真心喜欢一个人,便不忍心教她伤心”,令他永生难忘,偶尔思量起她来,想到自己坏了她的安稳生活和大好姻缘,竟颇有些愧疚。
不想自己闹了一场,皇家没有退婚,她的姻缘红线还是牢牢牵在太子脚上。
檀琢想,如此,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自己也不算亏欠她,至于太子配得上、还是配不上,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摇摇头,檀琢转身欲往回走。
忽听冰绡清脆的声音传来,她好像在说,“……浓妆艳抹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我本来是不好说这话的,可是与公主殿下一见投缘,怎么忍心为了兄长瞒着殿下?又想着冯姐姐书香门第,如此……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真是、真是令我等闺中女子不齿。”
浓妆艳抹的大脚□□,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檀琢一时哭笑不得,脚下动作也停了,想听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
冯蘅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离奇之事,且还发生在自己的兄长冯芃身上!
聚众狎妓,那妓还是个丈二身高、宽肩大脚的……奇妓,冯蘅微张着嘴巴,一时呆愣住了。
九公主明意脸色惨白,低垂着眉目,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颇教冰绡不忍,可与兄长的前程比起来,她不得不狠下心再加一把火。百闻不如一见,她只是听自己说就如此伤心,若亲眼见了,保不准真把婚给退了。除了她之外,其余的公主也没有适婚的,如此,哥哥就能继续当他的少将军了。
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无妨,只要皇上肯放哥哥回凉州,冰绡深信,哥哥到时自有办法,那时的事情,就不是她能谋划的了。
冯蘅心思玲珑,反应过来之后,便有些怀疑冰绡这话的真假。
据她所知,无论是自己的哥哥冯芃,还是阮冰绡的哥哥阮青时,连带着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七将军,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大好男儿,说他们能做出这样不肖之事,她是不敢信的。
冯蘅看了冰绡一眼,转而轻声安慰明意,“你别着急,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冰绡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道,“若是有误会就好了!不如咱们悄悄去看看,眼见为实!”
冯蘅也有此心,是不是误会,或是冰绡胡说,一见便知。
明意却不肯。
自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事还少吗?娘亲苦等了父皇一辈子,父皇还不是早就将她抛到了脑后?自己白白担了个公主的名分,说到底仍是个平凡的女儿家,有什么本事教阮青时对自己情有独钟?
既无那样的本事,又何必亲眼求证,自讨没趣呢!
冯蘅见明意这样,便知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不禁恨铁不成钢道,“错不在你,你怕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看看才知道,往后如何,往后再计较!”
说着,冯蘅就拉明意,冰绡巴不得这样,也从另一边拉住了,两个架着明意便往出走。
檀琢听得入神,躲闪不及,不防露在月亮门外的半张脸就教冰绡给瞥见了。
一眨眼的功夫,冰绡自然没看清楚他的脸,却看清了他那红红白白的胭脂和一角水红色的袖子。
“哎呀,就在那!她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儿来!冯姐姐,快叫人围住她!”
冰绡不禁叫出声来,明意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月亮门后看,她倒真想看看,阮青时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冯蘅没有冰绡眼尖,但听了她这话,也急忙叫院里的下人把人带过来。
檀琢暗暗叫苦。
他虽有一身好功夫,却不能在相府后宅施展;他亦有一张厚脸皮,却不想教阮冰绡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
只好转身就走,大步流星,跟飞似的。
冯府的丫头婆子转过月亮门后,一眼便瞧到了一个水红色的高壮女人正飞快往前走,当下便嚷起来,“你快站住!小姐教你上前回话!”
檀琢自是不肯停,眼瞅着就到二门了,后面的丫鬟婆子见他不肯停,便在后面追。
冰绡也跟了出去,她性子急,嫌下人跑得太慢,索性自己轻手利脚亲自上场。
“哼!教你跑!”
冰绡飞似地追到檀琢身后,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娇喝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