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绡被他说得一愣,盯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待人说话,竟是转身遽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只留下一片摇动的帘影。
冰绡望着摇晃的门帘发呆,良久喃喃问莺儿,“七哥他、他这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么?”
莺儿低下头,心里好像隐约猜到了缘故。
暗暗咬了咬嘴唇,莺儿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打岔道:“小姐快喝药吧,再不喝就凉了。”
冰绡也有些气恼,她赌气似的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一下子苦得眉毛鼻子皱作一团。
莺儿赶紧将一枚糖渍梅子递到冰绡嘴边,看她吃了,自己也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待到梅子的酸甜滋味在口中化开,莺儿才觉得,嘴巴不像刚才那么苦了。
有意成全
阮七是提着一口气从冰绡房里出来的。
几乎是一出门,这口气就尽数泄了,一股难言的酸楚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得他脚步虚浮,几步路走的踉踉跄跄。
从小到大,这还是阮七第一次对冰绡说重话呢。
向来是青时喜欢捉弄人,常捉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吓唬人,惹得冰绡哭哭啼啼、左躲右闪。自己看不下去了,就将冰绡挡在身后,小小少年学着大人的样子,板着脸,严肃地对青时说:“多大的人了,还吓唬妹妹,丢不丢人?”
青时惯常是要翻他白眼的,嘴里说着“你烦不烦”,手上却不消停,总要寻个机会,将手里的虫子往冰绡头上扔。
冰绡从小就怕虫子,每次都会被吓得惊声尖叫,然后就是抖着身子连蹦带跳地扑腾好一阵。
青时得逞了还不罢休,一边笑嘻嘻地做着鬼脸,一边还要编顺口溜气人,“阮冰绡,哭唧唧,吃完眼泪吃鼻涕;阮冰绡,吃鼻涕,吃完鼻涕放臭屁,放完臭屁笑嘻嘻……”
气得小冰绡又哭又笑,嘴里嗷嗷乱叫,最后哭哭啼啼地追着他打。
她小时候气性又大,脾气又倔,两个小短腿卖力倒腾,不追到人不罢休,常把自己累的气咻咻,实在跑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哇哇大哭。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自己看着心疼,只好亲自上场,把青时捉过来给她出气。
后来冰绡学聪明了,省了追打的步骤,直接跑来跟自己告状。每次替她出了气,她便会弯着眼睛,声音甜润清亮地说,“谢谢七哥!七哥最好啦!”
有好几次,她还搂着阮七的脖子,小嘴一鼓,“吧唧”一口亲在阮七的面颊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口水印。
这时候青时便也会凑过脸来,“怎么亲他不亲我啊?快亲一口,哥哥给你买饴糖吃!”
冰绡一听到饴糖眼睛都亮了,一点都不记仇,搂住青时的脖子也亲一口。
青时小时候坏的很,得逞了便食言,许诺的饴糖十次里有九次都不会兑现。
每次都是阮七给冰绡买,除了饴糖,还有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街上有什么买什么。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挣到功名,份例银子也不多,除去自己日常用的,余下几乎都给冰绡买东西了。
所以军中的叔伯?逗冰绡,问她“哥哥对你好不好呀”这些话时,她都要先损青时一通,然后再弯着眼睛夸阮七,“还是七哥好,脾气好,对我也好!”
军中的人似乎不信的样子,“这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七少爷脾气好呢……”
他们认识的七少爷,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小小年纪,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将手下的兵士摆弄得明明白白,就是年纪比他长、品阶比他高的老油条,遇上他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孔,也要心里颤上一颤,琢磨一下:我哪里出错了?没做什么不守军规的事吧?
相较起来,青时就油滑的多,一般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缘好得很。
总之,阮七实在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从小就在军营里讨生活,打过仗、杀过人,别人单手用刀,一次杀一个,他能双手用刀,一次杀一双——这样的人怎么会脾气好呢?
实际上,他连温和都算不上,只是寡言少语而已。
冰绡说他脾气好,大概是因为一看到她,他便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吧,于是便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了她。
可是今晚……今晚他那副样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惹人厌烦,自己都觉得粗鲁无礼,自己都替自己害臊!
她最讨厌说教了……她一定讨厌自己了吧……
“她从来也没说自己喜欢你,你又何必故意招她讨厌?”
真是自作多情,可笑至极,愚不可及!
阮七懊恼地一拳打在墙上,手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他反倒觉得好受了些,于是又接连打出一拳、又一拳——
忽地小臂被人钳住,出拳的势头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遏止,阮七下意识地抽出佩剑相迎。
那人却迅速抽回手袖到身后,上身灵活地向旁边一侧,轻巧地避开了他的剑锋。
檀琢眨眨眼,“七将军,是我呀!”
阮七一见是他脸色更沉了,直接把剑架到他脖子上,双眼逼视着檀琢,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檀琢莞尔,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将那把剑移开,“七将军好像很不待见檀某。”
阮七缓缓将剑入鞘,手却仍握在剑柄上,“阮七的确很厌恶阁下,阁下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