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处两个字,阮信。
冰绡失声痛哭,出嫁那日,是她自己说的,“女儿自幼顽劣,既不曾学成才艺博得贤名以愉父母之心智,又不曾端茶倒水侍奉起居以养父母之口体,仰仗慈恩,衣食无忧,惫懒无知,处处惹祸……”
父亲一字不落,全然都记得。
父亲是想告诉她,好好活着,名节事小,生死事大!
檀琢一把将她揽到怀里,“你父亲的意思……你明白么?”
冰绡将头埋在檀琢胸口,拼命地点头。
过了半晌,她又闷声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罢又哭,哭中带笑,哭笑不得。
悲欣交集之际,泪与笑是一样的,最本能的发泄方式,却又都不能达意,就如小兽受伤后的嗷嗷哀鸣,它一定也很委屈,可是它只会嗷嗷叫。
一瞬之间,冰绡忽然就有了理解复杂情感的能力。
父亲的信彻底结束了她天真烂漫的豆蔻年华。
高大的杜仲下,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紧搂着身量纤弱的少女。在这蜀地与云州接壤之地,以此为界,往后就再也没有她父兄的荫蔽了。
“阮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待她好的”,檀琢心道。
尽管这一切都始于一场临时起意的阴谋,可一遇斯人,偏偏诡计里生长出真心,所以才有了之后那么多不由自主的“临时起意”。
她埋头在自己胸口抽噎,檀琢觉得自己的心胸都被那抽噎填满了。
他紧紧拥着她,他们两个之间仅仅隔着两层薄薄的春衣,还有他怀中藏着的,另外一册宫门抄。
那是关于阮七的,他不能再给怀里的人儿看了。
提亲
冯蘅一到阮七门前就碰了软钉子,把守在门口的小厮就跟等着她一样,一脸为难道:“冯大姑娘,我们少爷真不在家!”
冯蘅心知这是假话,她刚才明明听见房间里面有走动的声音,在阮七书房里,不是他还能有鬼不成?
“没关系,既然他不在,我就进去等他,让开!”
冯蘅素来知书达理,言语亲切,举止温柔,鲜见今日这样的胡搅蛮缠。
那小厮是个实心眼,一见冯蘅这样也恼了,“我说冯大姑娘,您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非要死皮赖脸地进男子书房,您觉得合适么?”
冯蘅三番两次上门已是将下辈子的勇气都用尽了,此刻被一个下人指着鼻子说“死皮赖脸”,她顿觉面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重重的耳光,眼里涌出泪意。
小厮见她这样,终究忌惮她的身份,也不敢再说别的,只端起膀子道,“您请回吧!”
心里却是十分瞧她不起的:女人嘛,就算是相府千金,上赶着也掉价。
冯蘅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只是想不通,为何世人要待女子如此苛刻,凭什么女子就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呢?
今日阮七这堵南墙,她非要撞上去试一试,若他果真郎心如铁,她冯蘅绝不再做纠缠。
“阮七你听着,我知道你在里面,若你也觉得我……死皮赖脸,因此看低了我、瞧不起我,你就继续躲在里面别出来,冯蘅往后绝不再自讨没趣。若你不是这样想,就把门打开,我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若你对我无意,我亦绝不会再来叨扰!”
冯蘅脸上的热血全都涌上了头,不管不顾地一口气说完,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小厮一脸震惊,好像这番石破天惊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似的,他倒替冯蘅脸红起来了。
初夏的熏风吹过庭院,捎带着将绵绵的柳絮往人皮肤上粘。
冯蘅将额上的一丝拈到手里,忽然想起了那句“一春情绪空撩乱,不是天生稳重花。”
她轻轻将掌心的柳絮吹起,幽幽地看着它盈盈飘向庭前的莲池,若到柳絮落到水面时阮七还不出来,她就不会再做这有意落花,一味地苦待无情流水了。
柳絮与水面堪堪一掌之距时候,“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阮七双手垂于身旁,静静地站在门槛里侧,脸色苍白,神情莫辨。
冯蘅刻意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教它看向阮七那只空荡荡的袖管。
阮七却浑然不以为意,淡然笑道:“伤口已经好了,多谢你的止痛药,很管用。
浓郁的药味从他身后绕过来,直扑冯蘅的鼻息,又与漫天柳絮一起飏飏而去。
冯蘅眼睛一热,就觉得自己心里也满是苦药味道了。
阮七点起案上已经落了灰的香笼,又将前后门窗都开了,过堂风穿屋而过,不冷也不热。
冯蘅一鼓作气坐到案前的矮榻上,想说的话却再而衰、三而竭了。
阮七用仅剩的左手沏茶,又将它放到矮榻中间的横几上,“我不会这个,你随便喝喝。”
冯蘅尝了一口,知道他不是谦虚,这茶泡的确实不好。
一口粗茶咽下去,先前想过的许多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冯蘅定了定心,就那么直接地问道:“你往后是不打算成亲了么?”
阮七似是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愣怔,随即如实答道:“我没想过。”
冯蘅觉得憋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透气。
仗着阮七看不到她的脸,她又很无礼地追问道:“那你现在就想。”
“……你知道我……我不能误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