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想到这个婚约就头皮发麻。
可当着裴述的面, 她还是挺直背,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此事我毫不知情,当初夫子醉酒,我无奈之下才应夫子所求在丝绢上写下那句话, 并不能当真。而且夫子利用此丝绢误导我义父义母, 让他们以为我们互相有情, 这才许下这桩荒唐婚事。我以为我当即逃去北境,夫子应当已经知晓我的答案了。”
她没有半点迟疑,十分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桩婚事非她所愿,若有一丝举棋不定, 就会让裴述误以为她心中有他,这是对裴述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所以她将话都说开, 希望裴述能明白她的坚决。
裴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又将视线往上移了些,聚焦在她的发髻上。
那里只有一根束发的玉簪, 通体翠绿, 无一丝瑕疵,一看便是绝品。
他敛眸遮住眼底的失落。
乐清见他看向自己的发髻,对于他在看什么了然于心。
那是谢霁前些天来看她时强塞到她头上的, 她用着也顺手便就一直用着。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打开梳妆匣取出一枚玉簪。
乐清把玉簪递给裴述, “之前走得匆忙, 还没把夫子的簪子归还夫子, 今日夫子便一同收回吧。”
裴述看着被递到眼前的玉簪,仿佛看见眼前女子决绝的心。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从她手心取过簪子, 没有碰到女子手心任何部位。
裴述垂首,双手持礼,向乐清道了最后一句,“裴某失礼了。”
说完,裴述再未看乐清一眼,转身缓步走出了这间院子。
乐清看着明明伤心至极也不失君子风范的裴述,心底只有暗道一句抱歉。
望你早日挣脱泥沼,寻得良人,相濡以沫。
裴述慢慢走在宫道上,耳边仿佛还留有陛下的声音。
“姜虞的婚事朕做不了主,看在你我旧时相识之谊,朕准你亲自去问她,若她不愿意,你即刻解除这桩婚约。若她愿意...”
“若她愿意,朕...便依你,为你二人赐婚。”
可她,不愿意。
裴述摇头苦笑,陛下啊陛下,你是否早就猜到结局,所以承诺许得那般轻易。
在宫门落锁前,裴述离开了皇宫。
他站在威武的宫门口,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西北方的一处小院子,有他暗暗恋慕数年的人。
可他此生都没有机会了。
再也不可能了。
裴述登上回府的车架,再也没看身后一眼。
“走吧。”
朴素的马车慢慢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上,马儿越走越快,宫门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
乐清在小院里躺了将近三个月,才被晏子洵允许出门放风,出宫什么的就别想了,就只能在宫内转转。
乐清也不嫌弃,每日都往玉液池去。
那里人少,小宫女小內侍基本不会往那去,所以乐清经常在那一坐就是一上午。
正好是晚夏早秋,玉液池的荷花只剩下些枯枝残叶,满池寂然的样子倒也有些野趣。
乐清半倚在亭子的栏杆处,清晨的暖阳笼罩着她,鼻间是泄露芬芳的缕缕芙蓉香,耳畔是抚过池水微微吹来的清风。
她半眯着眼睛,静静感受着惬意的时光。
“别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你倒是有闲心在这儿晒太阳。”
漫不经心的打趣从身后传来,有人在靠近她。
乐清没有动弹,仍然眯着眼睛懒懒回应道:“若你有本事让陛下准我不再养病,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忙得脚不沾地。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忙,你不就是?不上早朝来这儿做什么?”
祁钰坐到她身旁,也学着她的样子看向玉液池的荷花。
虽然都是坐,祁钰却依然挺直脊背,清俊的脸颊神情淡然,浑身都透着皑皑霜雪的皎洁清冷。
他的声音低沉,“前段日子在京中发现了几个潜藏许久的奕朝间谍,还拔除了一些顽固不化的旧势力,朝中事务繁杂,陛下干脆将我们外派,不必每日上朝。”
乐清偏头看他,“那你现在怎么进宫了?”
祁钰微微举起手中奏折,示意乐清看过来,“汇报。”
乐清视线向下,目光在他手中停留一瞬,眉宇微扬,“这么快就解决了?”
祁钰神色不变,“还没有,只是完成了一部分,今日进宫向陛下汇报目前情况。”
乐清略略点头,又倚回刚才的动作,随意往右边一指,“找陛下往那边走。”
祁钰顺着她的手往那边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你觉得我是走错路了?”
乐清睁开眼,正好看见祁钰的脸,他就坐在她旁边,高洁挺拔宛如一枝青竹,气质凌然又如傲雪凌霜的墨梅。
他平湖般的双眼此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双眸,眼底里有很难让人发觉的执着,浅浅浮出又迅速隐去,被乐清抓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