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克制着内心的悸动,小心地抬手想去触碰流光溢彩的绒面,手还未触到,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缓慢地落在跟前。
刘瑾长睫微顿,目光在那耀眼的五爪龙纹上定了片刻,不疾不徐起身,冲朱谦行了个礼,
“殿下万安,您这么快就用完了?”
他一面笑着,一面伸手,试图将那包袱给裹住。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按住了那个包袱。
目光顺着往下一滑,可以看清指节分明的手隐隐在发颤,手背青筋毕现,掌心恰恰压在那片柔软滑嫩的鹿绒上。
刘瑾心口募的涌上一股锐气,眼眸如生了倒刺。
只是他行走宫廷,善于隐忍,很快抬起眸,云淡风轻地对上朱谦通红如血的眼,
“殿下,这是家人给奴婢捎的冬衣,还请殿下放手。”
“家人....”朱谦嗓音都在发颤,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里仿佛被割了一下,他已察觉不到疼。
麻木了。
那本该是他的家人,他的女人....
朱谦一直以为这几日他也算修身养性,他今日见了沈瑜,沈瑜虽没给好脸色,至少也不会冷语相向,他在想,他可以慢慢的,润物无声地缓缓敲开沈家那道门。
他有信心,面对一切难关。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熟悉的纹路与针脚,为另一个人而缝时,血液直冲脑门,沈妆儿用三年偏爱蕴养出来的底气与矜傲,在一瞬间坍塌。
“刘瑾,”他被激得失去了理智,亦放下了一身的骄傲,一字一句艰涩地开口,
“你要什么,孤给你,将这个包袱换给孤....”
刘瑾双目发紧,视线定在他的手掌,清瘦的身影如壁刃,一动未动。
朱谦语气加重,目若千钧,势若奔雷,
“银钱,店铺,庄子,还是权力,你说,孤都给你!”他唇角绷成了一条直线,每说一个字,语气凝重一成。
寒风呼呼从窗缝里灌进来,映得刘瑾双目毓秀又冷清,
伸手用力地将包袱给抱住,想要将之从朱谦掌下给抽开。
可惜,朱谦掌心运力,整个重心都压在包袱之上,刘瑾根本抽不动,也不敢用劲。
他心中给气狠了,面上却是清潋一笑,
“殿下....这是奴婢家人的心意,奴婢万金不换。”
刘瑾忽然松开手,大方地将包袱给拨开,让朱谦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笑得潋滟,
“奴婢家人针脚粗糙,怕是比不得针线局的手艺,殿下若不嫌弃,不妨挑一挑,将喜欢的挑走便是...”
朱谦喉咙口募的涌上一股腥气。
*
是夜,北风喘急,又是一个雪夜。
鹅毛大雪熙熙攘攘浇落下来。
东宫寝殿内,灯火将歇,冷冷清清。
朱谦不惧冷,殿内并未烧地龙。
东北角的景泰蓝瑞耳炉内,沉香余烬。
殿内光线暗沉,朱谦坐在角落里,昏暗的灯芒将他利落的身影衬得消沉,他双目沉寂盯着桌案上那堆衣物,绵密精致的针脚,恍惚残留那抹熟悉的梨花香。
成婚三年,他身上每一物都出自沈妆儿之手,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今日翻开包袱挑选时,才发现原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爱绣竹节纹,兰花纹,竹节的部分喜欢用银线,她曾说,薄刃般的银芒很衬他的气质,兰花花/径用的是淡黄的金线,是她喜欢的模样。
“一金一银,缠绕在一块,象征着殿下与妾身永不分离....”
冷茶灌入口中,冰飕飕的,苦涩后知后觉涌上唇尖。
那三年,她终是用一针一线,在他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毫无错漏地将沈妆儿亲手绣的部分,全部挑出来。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她的绣品。
第60章
风声鹤唳, 大雪封城。夜深,京城如同蛰伏在雪地里的野兽,所有棱角皆被风雪抹平。
雪下了三天三夜, 雪雹如刀子似的往下坠, 白茫茫的天地空无一人,积雪漫过膝盖,底下还结了一层冰, 出行不便,各府均靠积余的食粮度日, 沈府还留有不少干货,上回皇帝所赐的野鸡野鸭还存有不少, 吃食暂时富足,就是没了新鲜的蔬菜瓜果。
今年的冬比往年严寒,城中炭火供应不足,沈府存下的木炭不多了,各房都减少了份例,未免断供, 曹氏出了个主意, 让家里大大小小的姑娘少爷都聚在老太太的暖阁烤火。
这么一来,能省下不少。
沈茴与沈藤被安置在碧纱橱里看书习字,兄弟二人脚跟下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炭盆,炭盆零星燃了点火, 眼见有熄灭的趋势,沈茴脚指冻得僵硬, 冷得直打哆嗦, 悄悄往碧纱橱外觑了一眼, 双手插在兜里朝沈藤肩膀拱了拱,
“三弟,这么冷,咱们要不跟祖母挤在一处烤火吧?”
沈茴年纪比沈藤大两岁,却被曹氏养出不谙世事的性子,双眼懵懂,犹然带着稚气。
沈藤随了沈瑜,个子生得高挑清瘦,身量已与沈茴齐高,他正在抄习《左传》,这是姐姐交代他的功课,被沈茴一拱,笔迹一移,拖出一笔来,糊了几个字,一早晨的功夫白耗了,得重写,眼睫沉沉压在眼尾,升腾出一抹戾气,
“要去你去,别耽搁我,我若写不完,三姐要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