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田沁也越来越紧张。
三步、两步、一步。
他们错身,擦肩而过。
谁也没有回头。
他们相遇的那片空气,清冽的薄荷味道取代了消毒水味。
江昭诚依旧高高在上,他身姿笔挺,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目光中毫无情绪。
他身边的女孩像只活泼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向他絮叨个不停。
再次缓过神后,田沁的手已经摸到了路意致办公室冰冷的门把手上。
她站在原处,脑海中满是他向看陌生人般的眼神。
——不对。
田沁猛地转身,向楼梯口跑去。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VIP病房与普通病房同在一层,即使是江昭诚,也要乘坐客梯下楼。
田沁跑到了电梯间,这里早已没了他们的身影。
她手足无措地按下电梯按钮。
可是所有的电梯都早已路过十二层。
片刻后,田沁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快步地下着楼梯。
萧瑟的楼梯间无人经过,她气喘吁吁地跑了十二层。当田沁微微俯下身,大口地喘着粗气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昭诚早已经走远了。
田沁随意地擦下额间的细汗,朝门外笑了笑。
没关系。
江昭诚,你再等我几天。等我处理完最后这件事,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去见你。
……
“借钱?”路意致扬了扬眉,感到好笑,“这几年你把身边的人借了个遍,现在终于想起我来了不是?”
田沁好脾气地把饭盒朝他那里推了推。
“我已经麻烦你够多了,之前我哪好意思借你的钱。”
“现在呢?”路意致对这个理由有些好奇。
田沁低着头,嘴里含糊。
“最近有些事,就把家教的工作给辞了。”她叹了口气,“我爸他,这不是……这几年拆了东墙补西墙,连他的棺材本都没剩下。”
路意致点了点头,“所以,看好墓地了吗?”
“选了个犄角旮旯。”
田沁突然抬起头来,“你放心,路大哥,等我明年毕业,挣得第一笔工资,肯定连本带利的给你还回来!”
路意致笑了。
这个条件,听起来很不错。
“没问题。”他爽快回答,“你知道的,我存钱也没用,不用着急。”
路意致知道田沁脸皮薄,心思又敏感,不到迫不得已,是不可能跟他借钱的。
田沁轻吐一口气,她不知道如何报答这几年路意致对她的好。
沉默许久,也只能憋出一句:“谢谢。”
饭后,两人又闲聊了一会。
“去看你爸了吗?”路意致站在窗边,随意道。
田沁将背全部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不去。”
路意致闻声侧过了身,他靠在窗沿边上,曲着修长的腿。
“我一直很好奇,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都快五年了,田沁还是这副对待仇人的模样。
田沁微眯着眼,她双手撑着,趴在路意致的办公桌上,感受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午后阳光。
半晌,她突然开口。
“从我出生开始,仿佛就有个不祥的预兆,它一直伴随着我,直到现在。”
“我身边的人,总会无故受我的牵连,最终离我而去。我曾经最好的朋友是这样,我的母亲也是这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爸。”
“后来我上中学、读大学,远离了他很久,过了几年正常日子,差一点就以为我可以摆脱他了。我跟江昭诚谈恋爱的那几天,我曾经也想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他好一阵子,等他腻了,就干脆利落地分手,不拖累任何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他长长久久,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真的爱我。”
“某一天,我爸真的找上他了,于是我便提了分开,他也没什么情绪地同意……我以为我心里会很轻松,但是我错了,爱怎么会让人轻松呢。”
田沁歪着头,声音温软,却又无比坚定。
“我爱江昭诚。”
路意致双手扶着窗沿,手背青筋暴起。
钱包夹层中的那张校园卡,卡上的少年薄唇紧闭,眉眼淡漠,白色衬衫,衬着褪了色蓝色卡身。
“我知道。”路意致突然笑了笑,“其实我在你的钱包里,见过他的照片。”
田沁直起身来,来了精神。
“是吗。”她笑得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眼底由碎光溢出。
她双手撑住下巴,像是在诉说一个久远古老的故事。
“逃避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想要争取他。”
路意致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她今天来的意义。
他坐在她的对面,淡笑着,语气一如从前的温柔。
“田沁,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
他的女孩,今后不会再孤身一人,坐在ICU的等候室怔怔地出神。
她不会再浑身是血,却还是强作镇定,笑得像个大人。
她不会再蹲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手里死死地抓着一张照片和缴费清单哭。
她不会再跟他在北山大学老校区的小吃街里,在挤不出的人影中,怅然若失地看着那家米粉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