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诚穿得规整板正,五官虽然依旧锋利冰冷,但神色卑谦,语气认真诚恳。
这是田沁从未见过的样子。
田沁原本是站在两步开外等他,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微动。
“笨蛋江昭诚。”她笑着,声音很小。
江昭诚没有听到。
就在田沁以为江昭诚的话说完后,就看到他突然小心翼翼地在口袋中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他俯身,单膝跪地,将这张纸压在了他们带来的花束之下。
这张纸上,字迹被钢笔墨水填充的密密麻麻,遒劲铿然,田沁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那就是江昭诚的字迹。
她的视线缓缓停留在末尾。
那是用血红沾满的方块小字,力透纸背,仿佛冲破了世俗伦常,违逆天道万物,颇具江湖气概,一笔一划地书写下主人的名字。
——江、昭、诚。
田沁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昭诚。
那一刻,她的身上肌肤不自主地战栗,大脑被暗红色的血红笔迹占满,使她思考不得。
那分明是人的血,还散发着淡淡的甜腥,像是铁锈般使人头脑发麻的味道。
这种荒谬错愕感,只有在武侠小说中她才见过的。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了地面的一簇枯黄的树叶。叶子打着转儿飞向天空,像是一阵龙卷风。
江昭诚早已站了起来。
他面色平静,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他却依旧笔挺修长地站在那里。
四周是冰冷的石头,面前是没有温度的人,他却温暖的像是一处专属于她的港湾。
“这是什么啊。”田沁的声音有些暗哑。
江昭诚的声音沉稳清冽:“我想说的话很多,偏偏我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想来想去,也只好这样。”
他偏头,看向田沁,勾了勾唇,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这是我的承诺,是我穷尽一生,都要做到的事。”
“我用我的命打了个赌,赌我们这辈子都要绑在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疯子。
傻子。
田沁咧嘴笑了笑,但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无比苍白。
她甚至想哭。
但很奇怪,向来胆小的她望着那抹暗红,并不感到害怕阴冷。
田沁走到他的身旁,与他并肩。
“我觉得可以。”她牵过江昭诚的手。
两个高挑的身影站在荒凉的墓园里,他们相互依偎,像是两只受过伤的小鸟,给对方舔舐着涌出的鲜血。
江昭诚牵着田沁的手,向墓园外面走着。
在即将看不到李友梅墓碑的地方,田沁边走边转过头回望。
她最后看着远方冰冷的石块,在心中悄悄地对李友梅说:“妈妈,你要记得他。保佑我的少年一生无虞,长乐未央。”
……
他们安静地穿过一处处寂静的“小房子”,唯恐惊扰了睡在里面的故人。
走到很偏僻的一处,田沁的脚步忽地顿了顿。
江昭诚注意到她细小的变化,温声:“怎么了?”
田沁随意指了指其中一块石碑。
“我爸。”
这处墓园是政府近十年新建的,县城一共这么大的地方,她也只能将田广文葬在这里,挑了处离李友梅很远的地方。
一南一北,谁也望不到谁。
江昭诚启了启薄唇。
“走吧。”田沁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样子,脚尖继续向前,“我早就放下了。”
江昭诚看向她,她也看着江昭诚。
没什么预兆的,二人突然相视一笑。
“嗯。”江昭诚没有问她,也没有斥责她。
他表情未变,但田沁却知道,他懂自己的一切。
在墓园四处盛开的小黄花中,一高一矮的身影渐渐远去。
女人走得不安稳,她挽着男人的小臂,放松地晃晃悠悠的。男人肩宽腰窄,走姿笔挺正派,却毫无底线地支撑着身边人的胡闹。
他们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
“你不会觉得我无情吧。”
“当然不会。”身处暖阳,男人的声音都有些慵懒。
女人像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狐假虎威地威胁:“那就好。”
……
他们返程的时候,天色还是淡淡的蓝。
时间还早,太阳都没有落山。
江昭诚开着车,田沁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江昭诚,等一下。”
江昭诚看了她一眼,“什么?”
“停车,对,先停路边!”
还没等车停稳,田沁就扯开安全带,慌慌张张地下了车。
江昭诚皱着眉,他摔上车门,小跑着追上了她。
县城不远处的一家快餐店门口,一男一女似乎在争吵着什么,一个小孩子被他们拉来拉去,哭得撕心裂肺。
还有十几个人围成一堆看热闹。
眼见着田沁就要往人堆里钻,江昭诚眼疾手快地拎过她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把她拽了出来。
“你疯了吗?”江昭诚的脸色阴沉,眉间青筋暴起,看起来有些可怕。
田沁的表情有些焦急,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我朋友,里面……”
三句连不成一句。
江昭诚扶额,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