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后:“不止。”
黄老洗净了手,接过身边人递过的白色手帕, 又不紧不慢地擦着。
他擦着擦着, 突然气沉丹田地大笑起来。
“我记得,你也有这么一个手帕。”黄老擦了擦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腕, 像是在回忆:“那年在喀土穆,我把你在洞窟里救出来后,就问过你。你怀里的保险柜里到底装了多少钱, 或者是什么让你不要命的文件——你却怎么样也不肯说。”
“后来林秘书才告诉我, 那里面只是一条手帕——你们年轻人,竟然还有手帕这东西。”
黄老摇摇头, 不可思议地笑笑。
很有意思。
一帮豁出命的土匪还以为东方商人的保险箱里有什么宝贝,结果只是条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旧手帕。
黄老擦完手, 随手把手帕递给身边的人。
他有些苍老的目光里闪现着锐利:“当时我还以为是你母亲给你的, 现在看来,不尽然。”
林霖在一旁听着,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江昭诚像疯了一般,在干得快要裂开的地面上油门踩得飞快,车几乎快要飘了起来。他不要命地往那帮黑人的老巢里闯。过了不久,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一帮人才赶到。
他到的时候,倏地听见破旧的洞窟外传来几声枪响。那时他整个脑瓜子都嗡嗡作响,赶忙冲了进去。
林霖忘不了那天的江昭诚。
他浑身是血,毫无姿态地半躺在扎人的岩石壁旁,身后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满地的土和爬行的小虫沾到了他不停涌着鲜血的伤口上,身边还躺了四五个持枪的壮汉。
江昭诚的衣服也被磨破,甚至露出了骇人的白色腿骨。但他像是没发觉一般,面色温柔地擦着保险柜上面的尘土。
他听到脚步声,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眼神中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林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江昭诚,全无矜贵,不顾周围环境的脏乱,甚至连睫毛上都凝固着血。那一瞬间,漫长的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
江昭诚把保险箱交给了林霖,随后沉睡了整整三天。
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医生的反对,忍者剧痛将自己全身上下仔细清洗了五遍,把自己脑海中那片肮脏的地面和布满灰的蜘蛛网洗去。
……
江昭诚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了几声。
黄老大力地拍了拍江昭诚的肩膀:“不洗便不洗罢!”
“走,请香!”
……
暑假将过,田沁从工地返回学校。
她临近毕业,还是要专心地完成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
田沁整日在实验室里泡着,抑或是头发凌乱,戴着眼镜,抱着电脑不停地敲打,头发都掉了许多。
但是很奇怪,自从江昭诚离开后,她的近视度数就再也没怎么涨过。
盯着屏幕时,眼睛不免疲惫,因此她习惯了鼻梁上冰凉的金丝边镜框,也习惯了当初买它的那个人逐渐消失在她的生命中这个事实。
李明山许久不来学校,几天后他回去一看,也实在看不下去沉醉于论文的学生,整日在实验室里垢面蓬头。
原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能被科研弄成这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于是他靠在实验室的门旁边,冲田沁招了招手。
田沁脱下手套,飞速地用手机对测压管里的水位线拍照留存,这才小跑过去,跟随李明山来到他的办公室。
“田沁,我这里有个……”
“好的教授。”
李明山拉开椅子,胖乎乎地身体挤了进去。
“我这还没说完话呢。”
田沁不好意思:“您说。”
面对老师的训话,埋头苦学如田沁,最是擅长“好的”。因此她一个心直口快,就说了出去。
“我看了看你交的初稿啊,这不都快完成了吗?”
“我还想再验算一遍。”田沁认真道。
李明山笑着看着她。
田沁是他从教三十余年见过的最是慎重恳切的学生。能看得出来,她是真正热爱水利这个行业。否则在五年前,老徐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时候,他也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李明山有众多学生,但他一直都清楚,田沁是最特别的那个。
这个瘦弱的女孩子,似乎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倒。可是却在刚成年不久时,就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任。
他想起了前不久,向科集团的小江总在送他生日贺礼时说得那番话。
江昭诚命人把赵丰石老先生遗存的笔墨镶装好后抬了进来。
“我有个不情之请。”江昭诚端坐着,他对李明山很是尊敬。
“江总,您直说。”李明山收了这么贵重的礼,实在是欣喜。
“我有个朋友,他的妹妹还在上高中。这孩子学习实在是太差,尤其是物理。”江昭诚微笑,面上似乎是有些苦恼为难,“他想着您这的高材生最多,所以……”
李明山明白了他的意思,痛快道:“这是好事啊!你放心江总,我学生巴不得挣外快呢。”
江昭诚淡淡地点头,良久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最好是性格温顺,物理好的女生。”
……
李明山看着田沁。
性格温顺,物理好的,最好还是手头紧的女学生……田沁完美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