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灯火煌煌,一夜不熄。
苏母静候厅堂,时不时朝门外张望,坐立难安。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郎君归来。
苏母心下欢喜,起了身,恭顺逢迎:“小主子,你回来了!”
“嗯,事已办妥。”
“都怪我坏了您的大事,为救阿芷,您竟舍弃了范献这一条紧要的线。”苏母很是自责,一面是家族重任,一面是亲女安危。她在其中煎熬,不得安神,“明明您为拿他把柄,费心多年,眼见着大事将成,却横生出枝节,功亏一篑。我对不起您,为了亲女,害您暴露行踪,还教范献觉察……”
“无碍。比之范献,芷芷要紧得多。”
阖上房门,郎君摘下傩戏恶鬼面具,如释重负。
面具之下,显露于人前的,竟是沈寒山那清隽骨秀的眉眼!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六章
不错, 最起初赤鱬妖女珠儿所见的神秘恩公,便是沈寒山。
“内廷班直私通宫人秽乱后宫流入坊间”一事,苏芷一直在寻告密之人, 却不知幕后真凶乃是沈寒山。
沈寒山教唆珠儿假扮赤鱬妖女,借后宫脏事引起民乱。他本欲闹大此事, 令皇帝丧失民心, 岂料苏芷领旨闯了进来。
沈寒山有无数次可扰乱她视听的机会,可看着苏芷奋不顾身为民请命的做派,他又犹豫了。
或许,大业不急于一事,至少不可摧折苏芷忠臣筋骨。
他要培育她,要她为他所用。耿介乃是纯臣神魂,可遇不可求。
或许是真心话,又或许是沈寒山的借口, 总而言之,他默默妥协了, 在旁协助苏芷查明真相。
他待苏芷,总是心软。
思及至此, 沈寒山轻轻笑了声,如兰草幽娴, 似梨瓣温雅。
他遥想旧事, 清浅道:“苏婶娘记得吗?芷芷幼时, 您曾带她入过宫。”
前尘影事依稀在目,如今忆起, 也泛起一丝回甘。
苏母笑道:“怎会不记得?当年奴同夫君一块儿入内谒见天家, 本是想为女刺青表忠心, 岂料半道上她哭闹不止, 还是小主子宅心仁厚,将其保下。”
沈寒山眼中带笑,没接这话。
他没告诉苏母,他保下苏芷,并非起了善心,而是彼时他正在挟殿翻阅秘阁搜罗来的古籍,偏生母亲的坤宁殿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哭嚎,惊得他耳朵疼。
沈寒山实难忍受,这才撩帘入殿,拜见母亲。
那年的沈寒山才五六岁,苏芷也不过一二岁的年纪,正是要糖、要家人亲哄的乖娘子。
沈寒山见宫娥执着锐器,要往一个奶娃娃臂膀上刺墨,眉头微蹙,问:“阿娘缘何要对一个初出襁褓的小娘子动粗?”
她才几岁?哪里懂天家死士要身刺雕青一说?疼了伤着了,可不是要哭嚷?闹得旁人一整日不得开颜。
沈寒山明日还得被阿兄考学问,他欲让阿兄大开眼界,好生夸赞,可不敢被小娘子吵到荒废了读书。
沈寒山自小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小郎君,最看重的事便是温书。
“呀,本宫还是头一回知道寒山能庇护旁家的小娘子。”皇后笑得眉眼弯弯,朝苏家人挤眉弄眼。
前朝国姓为“申”,而沈寒山的本名其实为守雅。只是帝后会为膝下孩儿取小字家名,这才给他取字“寒山”,亦有调侃他出生时张着嘴干嚎久久不哭之意。皇后记得小子一落地,眉峰微蹙如山,寒着一张小孩儿面,有趣得紧。
这个小名,唯有帝后与他兄姐知晓,对外臣仍以上了皇族祖谱的“守雅”唤之。
皇后玩心重,有意出言调侃沈寒山,岂料小郎君面上冷淡,半点都不回应阿娘的顽劣脾气。
“话都不回一句,真叫阿娘没颜面。”皇后伤了心,想起旧事。她原想着,大郎君看似温雅,满腹经纶,实则很有主意,从不扑她膝上撒娇;二娘子成日舞刀弄枪,没个帝姬温婉可心的模样,吵得阖宫鸡飞狗跳;如今生来的小郎君得举家专宠,总该是个乖巧软绵的性子了吧?怎奈何他比大郎君更冷酷,面上亲厚装都不装,一心跟着兄姐厮混!
难得有个小郎君在意的小娘子,可不得容她逗逗?
皇后不肯放小儿子离去,她小心抱来啼哭不止的苏芷,递给寒山:“接好了,小娘子磕着碰着,可是要哭的。”
沈寒山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坤宁殿里的一行人,岂料顺手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他吓了一跳,又见母亲是真要放手。
再哭不行,头疼。
沈寒山咬了牙,搂住了苏芷。
小小的女娃,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乳香。这么大了还喝.奶吗?真娇气。
他莫名要蹙眉,视线下移,却见那一双满是潋滟泪花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
她止住了哭,鼻尖与杏眼微微泛起桃红,我见犹怜。
沈寒山忽然觉得,不哭的孩子,似是没那么讨厌了。
他瞥了苏家夫妇,知这两人乃是父君麾下死士司署“碎云”的顶头统领。苏父在朝前身兼武职,人后乃是父君暗下秘密操练的死士将领,忠心于皇家。而苏家举家上下皆为皇族效命,便是膝下儿女也得在初生时刺上桃花雕青,归顺于“碎云”,一世铭记家旨与族法,不得违抗。
现下,苏父领女儿苏芷入宫,当着帝后的面,为小娘子刺配司署,一表赤胆忠心。哪知半道上惊扰了小皇子,苏父不敢忤逆皇后意思,忧心忡忡地看了小女儿一眼。